南方的雨季来得突然。程煜站在小城长途汽车站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石板路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这座被群山环抱的小城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喧嚣的车流，只有蜿蜒的小巷和爬满藤蔓的老房子，时间在这里仿佛放慢了脚步。
手中的名片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上面印着"知远琴艺学堂"和一行地址。程煜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听到地址后露出笑容："许老师的学生啊？他教得可好了，我家孙女就在那儿学琴。"
程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现在怎么样？"
"好人啊！"司机转动方向盘，"就是手好像有点毛病，看他示范时总抖。不过教孩子可有耐心了，从来不凶人。"
雨水拍打着车窗，程煜望向窗外模糊的景色。三个月了，自从音乐节那场重逢后，他完成了剩余的巡演，推掉了所有采访，只为尽快来到这座南方小城。期间他只给许知远发过一条短信："等我。"
琴艺学堂藏在一栋改造过的老别墅里，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院子里种着几株开得正盛的紫薇。程煜站在铁门外，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来。三个月足够让人改变主意，也许许知远已经后悔给他地址了。
雨势渐小，程煜深吸一口气，推开铁门。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献给爱丽丝》的简单旋律，弹奏者显然是个初学者。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看到了教室里的情景——
许知远站在一个小女孩身后，微微俯身指导她的指法。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更加放松。当小女孩弹错音时，他没有责备，只是轻轻握住孩子的手，带她重新找到正确的琴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程煜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宁静的一幕。五年前那个疏离冷漠的钢琴天才，如今竟在这样的地方，用那双曾经征服过无数舞台的手，耐心教导着一个可能永远成不了钢琴家的孩子。
课程结束，孩子们陆续离开。程煜看着许知远一个个送走学生，最后独自回到钢琴前坐下。他没有弹奏，只是静静地看着琴键，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中央C的位置上。那只手依然修长好看，却在触键的瞬间微微颤抖。
许知远叹了口气，收回手，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了窗外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穿过窗户相遇，时间仿佛静止。许知远的表情从惊讶到犹豫，最后化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起身走向门口，步伐比程煜记忆中慢了些，却更加从容。
"你来了。"许知远拉开门，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程煜站在雨中，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我说过会来。"
许知远侧身让他进屋："我以为是客套话。"
琴行内部比外观更加温馨。主教室摆放着三架立式钢琴，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手绘乐谱和演出照片。角落里有一台老旧的咖啡机，正冒着热气。
"要喝咖啡吗？"许知远问，"虽然可能不如你在城里喝的好。"
程煜摇摇头，目光落在许知远的手上："还疼吗？"
许知远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不疼，只是...不太听话。"他转移话题，"你住哪儿？需要我帮你找酒店吗？"
"我想先听听你的故事。"程煜直视许知远的眼睛，"全部的故事。"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敲打着屋顶的老瓦片。许知远沉默片刻，走向那架看起来最旧的钢琴，从琴凳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想过很多次要联系你。"他轻声说，将信封递给程煜，"但每次都觉得...太迟了。"
程煜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乐谱——他五年前遗落在琴房的那首《致X》，但后面多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段落。翻到最后一页，他看到一行小字："致程煜，我未能完成的乐章。"
"你续写了它？"程煜的声音微微发颤。
许知远点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想听吗？可能...会弹错很多音。"
程煜屏住呼吸："求之不得。"
许知远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开始的几个小节还算流畅，但随着曲子进行到更复杂的部分，他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弹错了几个音符。许知远皱起眉，却没有停下，继续倔强地弹奏着。
程煜走到他身旁，从琴盒中取出小提琴，在许知远惊讶的目光中架好琴弓，加入了演奏。小提琴的旋律缠绕着钢琴的音符，填补了那些错漏的空隙，就像五年前他们合作时那样默契。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许知远的肩膀微微颤抖。程煜放下琴，看到一滴泪水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为什么来找我？"许知远低声问，"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程煜轻轻握住许知远颤抖的右手："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许知远抬起头，眼中是程煜熟悉的深邃，却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我可能永远无法再和你同台演出了。"
"那就和我一起生活。"程煜说，声音坚定，"教孩子们弹琴，听我拉琴，做我的第一个听众...和最后一个。"
许知远的手在程煜掌心微微颤抖，不知是病症还是情绪使然。窗外的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钢琴上那本泛黄的乐谱上。
"我每天都在后悔。"许知远轻声说，"后悔当初推开你，后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程煜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们还有时间。"
许知远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我现在的生活很普通，没有掌声，没有聚光灯。"
"我有足够的掌声分给你。"程煜也笑了，"而且...我猜这里的孩子们需要一个偶尔来客串的小提琴老师？"
许知远眼中的光芒比阳光更亮。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不再完美的手轻轻抚过程煜的脸庞，像触碰一个珍贵的梦。
傍晚时分，程煜搬着行李住进了琴行楼上的小公寓——许知远的家。空间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书架上摆满了乐理书和教学资料，墙上挂着几幅简约的黑白风景照。
"你拍的？"程煜指着照片问。
许知远点点头："业余爱好。这里的山很美，尤其是日出时分。"
程煜注意到一个小柜子上整齐摆放着几十张CD，随手拿起一张，发现是自己三年前在柏林爱乐厅的演出录音。
"你..."
"我收集了你所有的公开演出。"许知远坦然承认，"每晚睡前听。"
程煜心头一热，正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许知远打开门，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许老师！妈妈说您朋友来了，是不是可以请他明天给我们表演小提琴？"
许知远回头看向程煜，眼中带着询问。程煜笑着点头："荣幸之至。"
小男孩欢呼着跑走了。许知远关上门，有些歉意地说："小地方，消息传得快。"
"正好。"程煜从琴盒中取出小提琴，"我带了琴。"
夜幕降临，两人坐在阳台上，分享一瓶当地产的米酒。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我一直在想，"程煜轻声说，"如果那天你没有推开我，现在会怎样？"
许知远望着星空："也许我们会赢得几个国际大奖，在世界各地巡演。"他停顿一下，"但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座小城的星空这么美。"
程煜握住他的手："值得吗？用那些舞台换这里？"
许知远转向程煜，月光下的脸庞平静而满足："用全世界换这一刻，都值得。"
夜风轻拂，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和草木香气。程煜的小提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琴弦微微反射着月光。许知远的钢琴声从楼下教室隐约传来，是一首简单的摇篮曲，大概是明天要教给孩子们的。
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小城，两个曾经追逐完美的音乐家找到了另一种生活节奏——不再是为了掌声而演奏，而是为了彼此，为了那些真正聆听的心灵。
程煜闭上眼睛，让许知远的琴声流入心底。他知道，这不会是完美的乐章，会有错音，会有停顿，但每一个音符都真实而珍贵，就像他们终于找回的，那段曾经错过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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