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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时，枸杞藤的叶子绿得发亮，层层叠叠遮住了棚顶，成了院里最凉快的地方。小柱子搬来张石桌，摆上刚摘的黄瓜和新沏的茶，陪着沈星阑坐。

“叔，今年这藤长得旺，秋里准能收不少。”小柱子给沈星阑续上茶，“晓翼哥在时总说，您种这枸杞有诀窍，别家的酸，就咱家的甜。”

沈星阑呷了口茶，叶子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像谁的手轻轻扫过。“他呀，就爱哄我。”话里带笑，眼角却悄悄湿了，“其实是这土好，他当年从山里背回来的黑土，说养根最是扎实。”

娃子不知从哪儿摸来只甲虫，举到沈星阑面前：“沈爷爷，你看！唐爷爷说这叫‘大将军’！”

老人接过甲虫，指尖轻轻碰了碰虫壳，凉丝丝的。恍惚间，唐晓翼蹲在棚下的样子又清晰起来，手里捏着只一模一样的甲虫，说要教娃子认虫，结果自己蹲在那儿看了一下午，连饭都忘了吃。

“放它去吧，”沈星阑把甲虫搁在藤叶上，“该回家找伴儿了。”

甲虫振振翅膀飞走了，娃子追着跑远，笑声撞在竹棚上，又弹回来，软软地落在沈星阑心上。

秋末摘完最后一茬枸杞，沈星阑开始修枝。剪刀咔嚓作响，剪下的老枝堆在墙角，等晾干了烧炕。他记得唐晓翼总嫌他剪得太狠，说枝条跟人一样，得留几分余地。可每次来年新芽冒出来，唐晓翼又会笑着说：“还是你手准。”

修到最粗的那根主藤时，沈星阑停了手。藤上有个浅浅的刻痕，是多年前两人比身高时划的，如今早被岁月磨得淡了，却还能看出两个挨在一起的小记号。他伸手摸了摸，藤条硬挺挺的，像当年唐晓翼不肯服输的脊梁。

“今年的枝，留得够长了。”他对着藤条轻声说，好像那人就站在旁边，正眯眼瞧着他手里的剪刀。

冬天下了场大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竹棚上的积雪压弯了藤条，倒像披了件厚棉袄。沈星阑扫出条小路，走到棚下跺脚。雪从叶缝里簌簌落下来，落在他的帽檐上，化成水珠往下淌。

“冷不冷？”他忽然问了句，声音被风吹得散了。

风穿过藤架，呜呜地响，像是谁在回应。

开春时，沈星阑在藤下种了圈野菊。他记得唐晓翼说过，菊花黄时配枸杞红，最好看。小柱子媳妇来帮忙翻土，说：“唐爷爷要是见了，准得蹲这儿画下来。”

沈星阑笑着应：“他那画，也就骗骗娃子。”心里却清楚，那些歪歪扭扭的画，如今都压在他枕头下，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像串被小心收好的日子。

新菊抽芽那天，娃子举着朵蒲公英跑进来，绒毛沾了满身。“沈爷爷，吹这个能许愿！”他踮脚把蒲公英递过来，“我许了愿，要跟您和唐爷爷一起，看枸杞藤长到天上去！”

沈星阑对着蒲公英轻轻吹了口气，白色的绒毛飘起来，有的粘在藤叶上，有的飞向蓝天。他望着那些小小的白伞，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蒲公英，看似轻飘飘的，落到土里，总能扎下根来。

竹棚下的枸杞藤还在往上爬，一圈又一圈，缠着棚架，也缠着岁岁年年的时光。沈星阑坐在藤下晒太阳，听着远处的蝉鸣，手里慢慢转着颗晒干的枸杞，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