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落下来时,竹棚上的枸杞藤早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裹着层薄雪,倒像谁在棚架上缠了圈银丝。唐晓翼在棚下支了个小火炉,炭火烧得正旺,沈星阑就坐在炉边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混着炭木偶尔的轻响,倒比夏日的蝉鸣更让人安心。
“小柱子娘送来的新棉花,你试试暖不暖。”沈星阑把纳好的棉鞋往他脚边推了推。唐晓翼脱了旧鞋换上,脚尖触到蓬松的棉絮,暖得他往炉边凑了凑:“你这手艺,比镇上鞋铺的还好。”沈星阑笑:“也就你不嫌弃,针脚歪歪扭扭的。”话虽这么说,手里的针却穿得更稳了。
雪下得大了,院门外的路渐渐白了。唐晓翼忽然起身:“我去看看菜窖,别冻着了。”沈星阑忙拉住他:“我去就行,你脚滑。”他知道唐晓翼前几年在雪地里崴过脚,阴雨天总隐隐作痛,哪敢让他冒雪去。唐晓翼拗不过,只好看着他裹紧棉袄推门出去,雪沫子顺着门缝钻进来,带着点清冽的寒气。
等沈星阑拍着身上的雪回来,手里竟多了个红布包。“小柱子刚在门口放的,说是他爹猎的野兔子,让咱们炖着吃。”唐晓翼接过布包,掂量着笑:“这孩子,倒比他娘还会疼人。”沈星阑往炉上坐了口砂锅,添了葱姜,又从窗台上抓了把晒干的枸杞扔进去,“炖烂点,你牙口不好。”
兔肉的香气漫开来时,雪也停了。两人围坐在炉边,就着昏黄的油灯分食一锅肉,枸杞炖得糯糯的,混着肉香,暖得人从胃里直热到心里。唐晓翼夹了块带筋的肉,正要递过去,忽然停住了手——他眼神有些发花,手也微微颤着,竟没夹稳。沈星阑默默接过来,撕成小块放在他碗里:“慢点吃,没人抢。”
开春时,枸杞藤刚冒出嫩芽,小柱子就背着书包来了,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唐爷爷,我考上县里的学堂了!”他把纸展开,上面的朱红印章格外鲜亮。唐晓翼凑过去看,手指在字上慢慢划着,忽然笑出声:“好小子,比你唐爷爷当年强。”沈星阑端来刚蒸的枸杞糕,往他书包里塞:“路上吃,到了学堂好好念书。”
小柱子走那天,唐晓翼和沈星阑送到村口。看着少年背着书包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唐晓翼忽然叹道:“这孩子,倒让我想起咱们年轻时赶路的模样。”沈星阑望着远处的山,山尖刚染上点新绿:“可不是嘛,那时候咱们背着包袱走山路,不也盼着前头有亮吗?”
枸杞藤再次爬满竹棚时,小柱子回来了。他比去年高了半个头,穿着新做的蓝布衫,手里提着个纸包,里面是县里买的桂花糖。“唐爷爷,沈爷爷,你们看我带什么了?”他把糖递过来,眼睛亮得像当年唐晓翼说过的灯芯草。
唐晓翼正给藤条绑绳子,闻言回头笑:“回来啦?快尝尝你沈爷爷新晒的枸杞干。”沈星阑从竹匾里抓了把红玛瑙似的枸杞,小柱子扔进嘴里,甜得眯起眼:“比去年的更甜!”
风穿过枸杞藤,落了一地细碎的白花。唐晓翼的白发在绿藤下格外显眼,沈星阑看着他和小柱子说话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竹棚像个圈,圈住了岁岁年年的枸杞,也圈住了他们俩——从青丝到白发,从山野到竹棚,就这么守着一棚绿,一院香,把日子过成了温水泡枸杞的滋味,淡却绵长,咂摸起来,全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