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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时，枸杞藤爬满了整个竹棚，细碎的白花攒成串，风过处便落一地雪似的瓣。唐晓翼在棚下支了张竹榻，沈星阑总爱蜷在上面打盹，听他用竹刀削木楔子——去年的旧梯晃得厉害，他要重新钉几个楔子垫牢。

“当心扎手。”沈星阑半眯着眼叮嘱，看见他指腹上沾着些木屑，混着早年留下的薄茧。唐晓翼应着，手却没停，忽然“呀”了一声，原来是被竹刺扎了指尖，渗出点血珠来。沈星阑连忙坐起身，从衣襟里摸出个小布包——那是他总备着的艾草灰，止血最好用。

“多大点事。”唐晓翼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沈星阑低头替他按上灰，指尖触到他指节的僵硬，心里又泛起那点熟悉的涩。这双手啊，年轻时能攀最陡的崖，能劈最硬的柴，如今连削个木楔都要被扎着。

“明天让小柱子来帮忙吧，他力气大。”沈星阑吹了吹他的指尖。唐晓翼笑：“这孩子刚考完学堂，该让他歇着。再说，这点活计……”话没说完，就被沈星阑瞪了一眼，只好改口，“行，听你的。”

第二日小柱子果然来了，背着个竹篓，里头装着他娘蒸的槐花糕。唐晓翼教他认枸杞藤上的蚜虫，沈星阑就坐在竹榻上掰槐花糕，看两个身影在绿藤下晃——一个白发斑斑，一个半大少年，倒像是把过去和将来都叠在了一起。

“唐爷爷，您说山里真有会发光的草？”小柱子蹲在架下，手里捏着片枸杞叶。唐晓翼正给藤条绑新的支撑，闻言回头：“那是灯芯草，夜里亮得很，当年我就靠它给你沈爷爷照过路。”沈星阑在旁笑：“别听他吹，那草亮得还没萤火虫顶用，他是怕我黑夜里怕，故意说得神乎其神。”

小柱子听得眼睛发亮，唐晓翼却忽然停了手，望着远处的山影出神。沈星阑知道他又想起从前了——那年他们在山里迷了路，就是靠着点微弱的灯芯草光，互相牵着走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白时，看见崖下有户人家的炊烟。

入秋时，枸杞果然红得稠密，像一串串小红玛瑙挂在藤上。小柱子踩着木梯摘，唐晓翼在下头接，沈星阑就坐在竹棚下挑拣，把最红最圆的拣出来，晒在竹匾里。

“今年的枸杞甜。”唐晓翼递过来一颗，沈星阑含在嘴里，果然甜津津的，带着点阳光的暖意。他看唐晓翼的侧脸，夕阳正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镀了层金，忽然觉得这场景和三十年前没什么两样——那时他们也这样摘枸杞，唐晓翼总爱把最红的那颗直接塞到他嘴里，说“尝尝，比山里的野果甜”。

晒好的枸杞干装了满满两罐，唐晓翼让小柱子带了些回去，剩下的就装在窗台上的陶罐里。每日清晨，沈星阑总会抓一把，和陈皮一起泡在搪瓷杯里，看着枸杞在水里慢慢舒展，像重新活了过来。

这天唐晓翼去后山拾柴，回来时手里攥着把野菊花，黄灿灿的，沾着露水。“给你泡茶喝，败火。”他把花插进窗台上的空瓶里，沈星阑看着那抹黄，忽然想起年轻时他也是这样，总爱带些野花回来，有时是映山红，有时是蒲公英，插在破瓷碗里，倒让简陋的屋子添了不少生气。

“夜里想吃什么？”沈星阑问。唐晓翼往灶房里探头：“还剩点糯米，蒸个枸杞糕吧。”沈星阑应着，淘米时听见他在院里哼起小调，还是当年在山里唱的那支，调子有些跑了，却听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蒸好的枸杞糕泛着淡淡的红，唐晓翼先夹了块给沈星阑，自己才拿起一块慢慢嚼。窗外的枸杞藤又开始泛黄，风一吹，叶子打着旋儿落下，露出藤上残留的几颗红枸杞，像被时光遗落的星子。

“明年得把竹棚再搭高点，”唐晓翼忽然说，“这藤长得一年比一年旺。”沈星阑点头：“嗯，让小柱子也来搭，他力气大，能扛动粗竹杆。”

两人对视一笑，瓷杯里的枸杞茶还冒着热气，混着野菊花的清香，在屋里慢慢散开。远处的山影沉在暮色里，枸杞藤在风中轻轻摇，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像杯泡透了的枸杞茶，不浓烈，却余味悠长，在唇齿间，在岁月里，慢慢酿成了谁也离不开的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