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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时，那片翻好的土地上冒出了细嫩的白术芽，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透着浅绿。唐晓翼拄着拐杖去看了好几回，回来总跟沈星阑念叨：“长得比去年的当归精神。”沈星阑便笑他：“跟看自家孩子似的，再过两个月才到施肥的时候呢。”

话虽如此，沈星阑却总在傍晚时分，搬个小板凳坐在药圃边，看夕阳把白术叶染成金红色。有回唐晓翼撞见了，悄悄站在他身后，看他伸手轻轻拂去叶尖的尘土，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又来偷偷看你的宝贝苗？”唐晓翼故意逗他，沈星阑回头，耳根有点红：“就看看有没有生虫。”说着起身时，腰却轻轻酸了一下，唐晓翼眼疾手快扶住他：“早说让你别总坐着，偏不听。”

扶着沈星阑往屋里走时，唐晓翼忽然想起年轻时，沈星阑总爱背着药篓走在前头，山路崎岖，他却走得稳当，发梢沾着草屑也不在意。那时自己总跟在后面，嘴上嫌他走得慢，实则是怕他摔着——他见过沈星阑为了采一株悬崖边的草药，脚踝肿了半个月，却笑着说“划算”。

“今年雨水好，白术该能收个好成色。”沈星阑靠在藤椅上，看着唐晓翼给自己揉腰，“等收了，分些给邻村的李婶，她孙子总消化不良。”

“知道了，”唐晓翼捏了捏他的肩膀，“到时候让阿竹的儿子送去，你别亲自跑。”

沈星阑拍开他的手：“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话刚落，就被跑来的重孙抱住了腿，小家伙举着颗刚摘的樱桃，非要喂给他吃。沈星阑张口接住，酸得皱起眉，唐晓翼在一旁笑得直咳嗽，被他瞪了一眼，才勉强止住。

入夏时白术长齐了叶，药圃里绿油油一片。唐晓翼的腿疾在阴雨天犯得勤了些，沈星阑便把竹床搬到了廊下，让他躺着歇着，自己则搬了小桌在旁边碾药。石碾子转得慢悠悠，药香混着廊外的蝉鸣，像首没头没尾的调子。

“当年你总说我碾药太急，药粉不够细，”沈星阑停下碾子，擦了擦汗，“现在倒成了你嫌我慢，说‘磨磨蹭蹭，太阳都要落山了’。”

唐晓翼从竹床上坐起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冰镇的酸梅汤：“那不是怕你热着吗？”他看着沈星阑额角的汗，忽然伸手替他擦了擦，指尖触到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沈星阑替他包扎伤口，也是这样，指尖带着点颤，却又稳得让人安心。

重孙不知从哪儿摸来个小篮子，学着沈星阑的样子在药圃边捡落叶，结果摔了个屁股墩，也不哭，爬起来举着片白术叶跑过来，递到唐晓翼面前。唐晓翼接过来，夹在沈星阑常看的那本医书里：“留着当书签，等明年白术收了，就让这叶子看看，它的根须能救多少人。”

沈星阑笑着摇头：“老糊涂了。”眼里的笑意却漫了出来，像当年药圃里漫出来的月光。

秋收时，白术挖了出来，粗实的根须裹着泥土，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阿竹带着村民来帮忙，院子里晒满了切片的白术，白生生的，在阳光下泛着光。唐晓翼和沈星阑坐在廊下，看年轻人说说笑笑地分拣药材，重孙在药材堆里打滚，被沈星阑拎起来拍掉身上的碎屑，小家伙却咯咯地笑，抓着沈星阑的衣角不放。

“你看，”唐晓翼忽然说，“当年咱们俩守着这药圃，如今倒成了一村人的指望。”

沈星阑往他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山药：“不是指望，是念想。谁家有个小病小痛，来这儿拿点药，就像找到了靠山似的。”

唐晓翼咬了口山药，甜糯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想起那年村里闹时疫，自己高烧不退，沈星阑背着他走了几十里山路去求医，鞋底磨破了，脚渗着血，却始终把他护得稳稳的。那时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能活下去，一定要跟这个人守着这药圃，守一辈子。

如今，一辈子快过完了，药圃还在，人也还在。

傍晚时，夕阳把药圃染成了暖红色，晒好的白术收进了库房，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沈星阑清点着药材，唐晓翼帮他递着账本，重孙趴在账本上，用手指胡乱画着，把“白术”两个字涂成了一团墨。

“这孩子，”沈星阑无奈地笑，却没舍得推开他，“等他再大点，就教他认药材，让他知道这土里长出来的东西，能救命。”

唐晓翼嗯了一声，看着沈星阑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药圃里的草，枯了又荣，荣了又枯，却总有新的希望在土里藏着。而他和沈星阑，就像这院子里的老槐树，根在土里缠在一起，枝桠在风里互相依靠，看着一辈辈的人长大，看着一年年的花开，把故事藏在年轮里，慢慢等，慢慢老。

夜色漫上来时，沈星阑端来两碗百合汤，甜香混着药香，在屋里弥漫开来。唐晓翼喝着汤，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