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药圃的竹架上积了层薄白，金银花的枯藤在雪地里勾勒出疏朗的线条。唐晓翼早早就起了，蹲在灶前帮沈星阑烧火，火光映着他花白的眉毛，倒比平日里添了几分暖意。

“羊肉在砂锅里炖着，当归和枸杞别忘了放。”沈星阑系着围裙，正往灶膛里添柴，袖口沾了点灰，唐晓翼伸手想帮他拍掉，却被他侧身躲开。

“去去，手凉。”沈星阑把火拨得旺些，“重孙娘刚才来说，孩子夜里有点咳嗽，我煨了点枇杷膏，你等会儿送过去。”

唐晓翼应着，目光落在砂锅上。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肉香混着药香漫出来，像极了他们搬进这院子的第一年冬天。那时屋子还漏风，沈星阑把唯一的厚棉被裹在他腿上，自己缩在旁边翻医书，鼻尖冻得通红，却总说“不冷”。

送完枇杷膏回来，雪已经下得密了。唐晓翼踩着雪进门，看见沈星阑正站在窗边，手里捏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慢慢化掉。“在看什么？”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看雪落在药圃里，”沈星阑回头，眼里落满了细碎的光，“当年你总说，等雪停了就带我去后山打猎，结果每次都摔得一身泥回来，还说‘运气不好’。”

唐晓翼笑出声，咳嗽了两声：“那不是想给你打只野兔子补补吗？谁知道山里的雪那么滑。”他顿了顿，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手背都爬满了皱纹，却还是像年轻时那样，一碰到就暖得舍不得松开。

羊肉汤炖好时，重孙被抱了过来，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团子。小家伙伸手去够砂锅盖，被沈星阑轻轻拍了下手背：“烫。”转而盛了小半碗，吹凉了递给他，“慢点喝。”

唐晓翼看着沈星阑喂孩子的样子，忽然想起那年他发高热，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擦汗，喂药。后来才知道，沈星阑守了他三天三夜，药圃里的活计全耽搁了，却一点没怨他。

“发什么呆？”沈星阑把一碗羊肉汤塞到他手里，“快喝，凉了就腻了。”

唐晓翼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窗外的雪还在下，院子里的老槐树落满了雪，枝桠弯着腰，像在低头听屋里的笑语。重孙的咿呀声，沈星阑偶尔的叮嘱，还有砂锅里偶尔泛起的气泡声，混在一起，成了这漫长冬日里最安稳的调子。

“明年开春，咱们把药圃东边的地翻一翻，种点白术吧。”唐晓翼忽然说，“你上次说村里的孩子总闹肚子，白术熬粥喝正好。”

沈星阑抬眼看他，笑了：“好啊。不过翻地的活让年轻人来，你别逞强。”

唐晓翼挑眉：“那你也别总跟着去，在家煮点甜汤等着就行。”

重孙在旁边拍手，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沈星阑看着唐晓翼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一辈子的时光，就像这锅里的汤，慢慢熬着，苦过，累过，最后剩下的，全是化不开的甜。

雪停时，月亮出来了，照着院子里的雪，亮得像铺了层银。唐晓翼和沈星阑并肩坐在门槛上，看远处的山坳里，偶尔有几点灯火亮着。

“你说，咱们守着这药圃，守了多少年了？”唐晓翼问，声音轻得像落雪。

沈星阑数了数，又笑了：“记不清了。只记得你第一次把金银花插在我窗台上时，也是这么个月亮天。”

唐晓翼握住他的手，慢慢收紧：“那就接着守下去。守到这药圃里的草，再长几轮新的；守到这老槐树上的年轮，再添几圈；守到咱们的重孙，也能带着他的孩子，来这院子里摘草莓，捡枸杞。”

沈星阑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月光落在他们的白发上，落在院角的药圃里，落在那锅还温着的羊肉汤上，像一层薄薄的纱，轻轻盖着这一辈子的故事，安静，却满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