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风染绿了药圃的边角时，唐晓翼的咳嗽犯得勤了些。沈星阑便在药炉上炖了川贝雪梨，甜香混着药气漫出厨房，引得刚学会走路的重孙跌跌撞撞跑进来，小手扒着灶台边，仰着小脸要“甜水水”。

唐晓翼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沈星阑舀了小勺梨汤，吹凉了喂给孩子。小家伙咂着嘴笑，口水沾了满脸，沈星阑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动作还是当年给唐晓翼擦汗时的温柔。

“慢点喂，别烫着。”唐晓翼咳了两声，沈星阑回头瞪他：“说了让你在屋里歇着，偏要出来吹风。”嘴上嗔怪着，却转身把炖好的梨汤盛了碗，递到他手里。

唐晓翼捧着温热的瓷碗，看院子里的杏花落了一地，像那年沈星阑第一次在村口接住他时，漫天飘飞的药粉。那时他刚从山里摔下来，腿上淌着血，却还嘴硬地说“小伤”，沈星阑蹲下来给他包扎，指尖触到伤口时轻轻抖了一下，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想什么呢？”沈星阑挨着他坐下，重孙已经爬到唐晓翼腿上，揪着他花白的胡子玩。

“想你当年给我治腿，”唐晓翼低头笑，“那会儿你总说我不爱惜自己，现在倒成了我念叨你，别总蹲在药圃里拔草，腰受不住。”

沈星阑拍开他要去揉自己腰的手：“我好得很。倒是你，昨天又偷偷去后山了？鞋上沾着泥呢。”

唐晓翼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挠了挠头：“就去看了眼那株老参，去年发了新芽，想着今年该长壮些了。”那是他们年轻时一起种下的，说好了等老了，就挖出来泡酒，却总在快成熟时又舍不得，年复一年地守着。

重孙咿咿呀呀地指着院外，原来阿竹的儿子正挑着新晒的药材往屋里搬，儿媳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刚摘的草莓，红得透亮。“沈爷爷，唐爷爷，尝尝鲜，今年头一茬。”

唐晓翼捏了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却又舍不得吐，沈星阑笑着给他递水：“多大岁数了，还跟孩子抢吃的。”话虽如此，自己也拿起一颗，慢慢嚼着，草莓的甜混着唇齿间的药香，像极了这大半辈子的滋味。

入夏时，药圃里的金银花爬满了竹架，远远望去像堆着雪。唐晓翼的精神头好了些，便和沈星阑搬了竹床到架下，午后躺在上面听蝉鸣。风吹过，花叶簌簌落，有的沾在沈星阑的书页上，有的落在唐晓翼的衣襟里。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送我的花，就是金银花。”沈星阑翻着书，忽然开口。那年唐晓翼刚学会辨识草药，兴冲冲地采了把金银花回来，却不知道这花能泡茶，只傻愣愣地说“好看，配你”。

唐晓翼闭着眼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记得。你还骂我浪费药材，转头却把花插在了窗台上，插了整整一夏天。”

蝉鸣声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像药锅里慢慢熬着的汤，温吞，却满是醇厚的香。偶尔有路过的村民打招呼，喊着“沈先生”“唐先生”，他们便笑着应一声，看年轻人扛着锄头从药圃边走过，裤脚沾着泥土，脸上带着汗，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阿竹。

秋深时，枸杞红透了枝桠，重孙已经能跟着大人在药圃里捡掉落的果实。小家伙攥着满手红珠子，跑到唐晓翼面前，把最红的一颗塞进他嘴里。唐晓翼含着那点甜，看沈星阑正帮着儿媳晾晒当归，夕阳落在他银白的发上，像镀了层金。

“星阑，”他忽然喊了一声，沈星阑回头看他，眼里的光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今年的当归晒得好，等冬天下雪，给你炖羊肉汤。”

沈星阑笑了，挥了挥手里的当归：“好啊，再放把枸杞，补补你这老骨头。”

风吹过药圃，带着枸杞的甜，当归的香，还有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暖。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像一条细细的线，一头系着厨房的烟火，一头系着院角的老槐树，而树下的两个人，正慢慢等着又一个黄昏，等着又一场雪，等着故事在时光里，长出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