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底的倒影
镜湖的水是暖的。
沈星阑蹲在湖边试水温时,指尖刚触到水面,就有细碎的光斑从水底浮上来,像揉碎的金箔。岸边的芦苇荡已经抽出新绿,风一吹便沙沙作响,远处的黛瓦白墙浸在雾里,倒像是画在宣纸上的江南。
“这水是温泉汇过来的。”唐晓翼正检查着行囊里的潜水绳,绳头系着枚铜铃,“镜湖底有溶洞,灵片应该就在溶洞深处。”他忽然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腕间的玉佩上,“水下寒气重,玉佩记得攥紧。”
沈星阑点头时,看见湖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鬓角沾着片梅瓣,是今早离开落梅坞时不小心蹭上的。他伸手去摘,倒影里的人却突然笑了,眉眼弯弯的,竟有几分像唐晓翼。
“发什么呆?”唐晓翼把潜水镜递给他,镜面擦得透亮,“再磨蹭,太阳就要晒到湖底了。”
两人换了轻便的短衫,腰间系着装满石子的囊袋。沈星阑跟着唐晓翼往湖中心游时,能看见成群的银鱼从指缝间游过,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无数游动的星辰。越往深处,水温越凉,直到腕间的玉佩开始发烫,才总算抵到了溶洞的入口。
溶洞里没有光,唐晓翼点亮防水的琉璃灯,昏黄的光晕里,能看见洞壁上嵌着许多贝壳,壳里凝着透明的水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沈星阑忽然觉得耳后发痒,转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正贴在洞壁上,却比本人高了半头,脖颈处还缠着圈银色的鳞片。
“别看影子。”唐晓翼的声音透过水传来,带着些微的模糊,“镜湖的水会映出心魔,你越在意,它就越真。”他伸手按住沈星阑的肩,指尖的温度透过水流传过来,“跟着我的灯走,别乱看。”
琉璃灯的光往前移,沈星阑紧跟着,眼角的余光却总瞥见洞壁上的影子——那影子正慢慢转过身,脸上的五官渐渐清晰,竟和记忆里祖父的模样重合了。他猛地停住,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别去寻灵片,那是用命拼出来的劫数……”
“星阑!”
唐晓翼的喊声让他回过神,琉璃灯的光晃了晃,洞壁上的影子瞬间消散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唐晓翼很远,脚下的淤泥里,正缓缓浮出些白骨,指骨上还套着枚熟悉的玉扳指——那是祖父的东西。
“别信它。”唐晓翼游过来,短刃在手里转了个圈,刃面的红光刺破水流,“灵片就在前面,撑住。”
再往前,溶洞忽然开阔起来,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最后一块灵片。那灵片比之前的任何一块都要大,通体透亮,像冻住的月光。而石台周围的水里,漂着无数影子,有穿着盔甲的士兵,有背着药篓的郎中,甚至还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都直勾勾地盯着灵片,眼神空洞。
“这些都是来寻灵片的人。”唐晓翼的声音沉了沉,“他们的执念被湖水困住,成了镜湖的一部分。”他挥刀劈向最近的一个影子,红光闪过,影子像泡沫般碎了,“拿到灵片就能出去,快!”
沈星阑游向石台,指尖刚触到灵片,周围的影子突然躁动起来,纷纷朝他涌来。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从水里站起来,手里握着把沾血的匕首,正慢慢朝唐晓翼刺去。
“小心!”他喊出声,唐晓翼却已经转身,短刃与影子的匕首撞在一起,溅起无数水花。红光与黑影在水里缠斗,唐晓翼的手臂被划出道伤口,血珠刚浮上来,就被影子贪婪地吸了进去。
沈星阑抓起灵片,忽然想起祖父医书里的最后一页:“五灵归位,需以心头血为引,方能破劫。”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灵片上,瞬间,五块灵片同时亮起,耀眼的光芒穿透水流,将所有影子都照得粉碎。
溶洞开始震颤,唐晓翼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顺着上升的水流往湖面游。沈星阑回头时,看见石台在光芒中渐渐融化,那些被困的影子化作点点星光,终于消散在水里。
浮出湖面时,夕阳正落在芦苇荡上,把水面染成了金红色。沈星阑趴在岸边喘气,看见唐晓翼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赤色的纹路在皮肤下隐隐流动,像条沉睡的龙。
“结束了?”他轻声问。唐晓翼把五块灵片拼在一起,原本分散的碎片竟严丝合缝地组成了块完整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符咒渐渐亮起,“祖父的咒术解了。”他把玉佩递给沈星阑,“你看,它在发光。”
沈星阑接过玉佩,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玉里钻出来,顺着血脉流遍全身。他想起雾凇岭的雪,落梅坞的梅,还有镜湖底的影子,忽然笑了,眼里的光比玉佩还要亮。
“接下来去哪?”他抬头问,夕阳落在唐晓翼的发梢,镀上了层金边。
唐晓翼望着远处的炊烟,那里的人家该在煮晚饭了,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去镇上吃碗热汤面吧,”他说,“我知道有家店的阳春面,加个荷包蛋,暖得很。”
沈星阑把玉佩系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看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晚风拂过芦苇荡,带着江南的暖意,他忽然觉得,原来最好的风景,从来都不是远方的灵片,而是身边这个人,和他掌心的温度。
“好,”他说,“去吃热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