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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毒初探

王爷,你的药方掉了

雨点骤然密集起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铁豆,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掼在紧闭的窗棂之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那声音穿透厚重的乌木门扉,灌满了书房内死寂的空间,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苏砚握笔的手悬停在契约上方,墨滴坠落晕开的那团浓黑,在素白的宣纸上格外刺眼,如同一个不祥的预言,正死死盯住“永囚王府”四个森然的字。

屏风后传来内侍那刻板、毫无波澜的声音:“苏先生,请落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压在苏砚的心头。

笔尖凝聚的墨汁饱满欲滴,悬于纸面,重逾千斤。

就在这窒息般的僵持中,“喀啦——!”

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骤然撕裂窗外浓重的墨云,瞬间劈开书房的昏暗!光芒如同冰冷的刀刃,狠狠剐过墨玉屏风上风雪孤鹰凌厉的轮廓,照亮了屏风前萧彻那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契约上那滴墨渍旁“永囚王府”四个大字,那墨色在强光下仿佛带着血光。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九天的战车轰然碾过厚重的铅云,滚滚而来,震得脚下青石地面都在微微发颤,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这天地震怒的巨响中,苏砚紧握紫毫笔的手猛地向下一沉!饱蘸浓墨的笔尖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戳向那素白宣纸上的空白处。墨迹迅速洇开,笔走龙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签下了“苏砚”二字。最后一笔收尾时,笔锋甚至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撕裂了纸面。

笔被轻轻搁回乌木托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苏砚没有再看那墨迹未干的契约,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他沉默地退开一步,肩上的藤编药箱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书房内只剩下窗外暴雨倾盆的咆哮和香炉里青烟升腾的微弱嘶嘶声。萧彻依旧闭着眼靠在椅背里,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雷暴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

内侍无声地收起托盘和那份签好的契约,动作轻捷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他转向苏砚,刻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凝重:“苏先生,请吧。”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任何指示。苏砚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墨臭、浓重药味、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以及窗外湿冷水汽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他解下肩上的藤编药箱,轻轻放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上,箱体上那几道被强行掳来时留下的新鲜裂口在昏暗中格外醒目。他打开箱盖,一股淡淡的、属于草药特有的干燥清苦气息弥散开来,短暂地驱散了周遭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他动作沉稳地取出脉枕——一个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青色粗布小包,还有一方同样陈旧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棉帕。这些物件与这满室奢华、冰冷的黑金形成刺目的反差。

他拿着脉枕和素帕,缓步走向那张巨大如匍匐巨兽的紫檀木书案。每一步踏在青石地面上,都轻得几不可闻,却又仿佛踏在自己命运的冰层上,随时可能碎裂沉沦。

萧彻依旧维持着闭目靠坐的姿态,浓密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薄唇紧抿,唇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淡紫。他搁在宽大扶手外的那只右手,无力地垂着,衣袖滑落至腕骨上方,露出一截手腕。那腕骨嶙峋得惊人,皮肤是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如同冰层下冻结的河流,清晰可见。整条手臂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质感,毫无生机。

苏砚在书案旁站定。他并未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只垂落的手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雨声如瀑。内侍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静立一旁,刻板的目光落在苏砚身上,带着无声的审视与催促。

苏砚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在昏暗中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稳住。他先将那方陈旧的素白棉帕轻轻覆在萧彻裸露的手腕上。棉帕接触皮肤的刹那,苏砚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寒意!那不是体虚的凉,而是如同触碰一块在冰窖深处埋藏了千年的寒铁,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死寂的重量。这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上手臂,激得他几乎要缩回手。

他强忍着那蚀骨的冰冷,将脉枕小心地垫在萧彻的手腕下方。指尖再次落下,隔着棉帕,轻轻搭在寸关尺三脉的位置。

甫一触实,苏砚的呼吸猛地一窒!

指下传来的脉象,凶险诡谲得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那脉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艰难异常,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然而,就在这微弱将绝的底脉之下,却潜伏着另一种令人心悸的存在!

指尖下,那冰寒的脉管深处,竟隐隐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刮擦感!一下,又一下……如同有无数细小而冰冷的活物,正用它们尖锐的口器,贪婪地啃噬着、刮擦着深处的骨骼!每一次那细微的刮擦感传来,指下的腕骨似乎都随之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深入骨髓的震颤。这感觉诡异而恐怖,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让苏砚浑身汗毛倒竖。他从未在医书上见过如此可怕的脉象记载,这绝非寻常的寒症或毒症!

苏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加力,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脉象深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动。他全部的心神瞬间被这前所未见的凶险脉象攫住。眉头深深锁紧,在眉心刻下两道忧虑的深痕,眼神锐利如针,紧紧盯住自己的指尖,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棉帕和皮肤,直视那脉管深处啃噬骨骼的寒毒。窗外风雨的喧嚣、书房内压抑的氛围、甚至那沉重的契约带来的屈辱感,在这一刻都被他强行摒除在感知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指下那微弱断续的脉息,和那冰冷蚀骨的刮擦异动。

就在苏砚全神贯注于指下脉象,试图分辨那“活物噬骨”之感究竟是何种寒毒作祟时,书案后,一直紧闭双目的萧彻,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深寒如渊的眼眸,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完全睁开,只是极其狭窄的一道缝隙,如同黑暗中裂开的两道冰隙。冰隙之后的目光,起初如同凝结的冰棱,带着审视与惯常的冷漠,精准地落在苏砚近在咫尺的侧脸上。苏砚的脸庞在书房昏沉的光线下显得线条清隽,此刻因全神贯注而绷紧,透出一种近乎倔强的执着。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被细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他微微低着头,脖颈的弧度因为专注而显得异常柔和,与他此刻凝重的神情形成奇异的反差。

萧彻的目光在那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冰棱般的审视,似乎被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触碰了一下。或许是苏砚额角那点细汗折射的微光,或许是那紧抿的唇线透出的、并非畏惧而是纯粹医者探究的坚毅……那目光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名状的东西。不是柔和,更像是一种被强行触动的、久远而陌生的涟漪,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困惑?这丝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几乎要湮灭在他深不见底的寒潭眸色里。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一刹那——

苏砚为了更清晰地感受那脉象深处最细微的异动,身体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前倾俯了一些。这个动作,让他与萧彻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俯身的动作带着专注,一缕温热的气息,极其微弱地拂过萧彻搁在扶手上那只冰冷的手背。这气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突兀地闯入了那被蚀骨冰寒完全占据的死亡领域。

萧彻那半掩在浓密眼睫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滚烫的针尖刺中!

那道刚刚裂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异样的目光缝隙,骤然合拢!眼皮紧紧闭上,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刚才那一瞥从未发生。他搁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因瞬间的用力而泛出僵硬的青白色,但整个身体却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纹丝不动。只有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得透明的皮肤上,几不可察地急促颤动了几下,如同垂死蝴蝶挣扎的翅膀。

苏砚对此浑然不觉。他全部的感知都沉浸在指下那凶险的脉象里。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刮擦感越来越清晰,每一次都伴随着脉息一阵更加艰难、更加滞涩的搏动。他仿佛“听”到了骨骼在冰寒中被啃噬的细微呻吟。这感觉……这感觉……一个古老医案中记载的、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凶险毒症之名,如同沉船般猛地浮出他记忆的寒潭——蚀骨寒!

传说此毒生于极北苦寒绝地,非人力所能炼制。中者如万载寒冰封髓,更有无形寒息如活物般蚀骨噬髓,日夜煎熬,直至生机耗尽,骨枯髓干而亡!解毒之法早已失传,医案记载不过寥寥数语,语焉不详,被视为绝症中的绝症!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砚的心脏,比指下传来的冰冷更甚!他搭在萧彻腕上的指尖,因这石破天惊的结论和心底涌起的巨大惊悸,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

就在他指尖剧颤的同一瞬间!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猛地从萧彻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瞬间被剧痛带来的猩红血丝布满,如同蛛网般可怖!一直维持着靠坐姿态的身体猛地向前弓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膛!那只被苏砚诊脉的手腕瞬间绷紧、痉挛,爆发出远超病弱之躯的恐怖力量,竟将苏砚搭在其上的手指狠狠甩脱!

“噗!”

一大口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血毫无征兆地从萧彻口中狂喷而出!血箭带着刺鼻的腥气和一股骤然爆发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奇寒,狠狠泼洒在紫檀木书案摊开的厚重卷宗上!那墨汁般的血液并未立刻渗入纸张,反而诡异地如同活物般在纸面上短暂地凝滞、滚动,血珠表面竟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凝结出一层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晶!

那刺骨的寒意如同爆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书房!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都被这股寒气冲击得扭曲、溃散!

“王爷!”一直如同石像般静立的内侍厉声惊呼,身影快如鬼魅般扑到萧彻身侧,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痛苦痉挛的身体。

苏砚被那猝不及防的力量甩得踉跄后退一步,右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被甩脱时的微痛和被那骤然爆发的奇寒冻伤的麻木。他脸色煞白,瞳孔因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书案上那片凝结着冰晶、散发着恐怖寒气的黑血,脑中“蚀骨寒”三个字如同惊雷般轰鸣不止!

“药!快!”内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绷。

苏砚猛地回过神,医者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惊惧。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自己放在地上的藤编药箱。箱盖被猛地掀开,他的手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闪电般探入药箱深处,准确地抓住一个粗瓷小瓶,拔开木塞。一股极其辛辣、带着浓烈硫磺硝石气息的味道瞬间冲了出来。他将瓶口对准萧彻口鼻的方向,急声道:“扶稳!深吸气!此药可暂缓寒气攻心!”

内侍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死死扣住萧彻因剧痛而剧烈痉挛的肩膀,一手用力捏开他紧咬的牙关,低吼:“王爷!吸!”

萧彻的身体仍在剧痛中疯狂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但在内侍强硬的钳制下,他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被剧痛吞噬所有神志的眼眸,竟死死地、如同锁定猎物般,钉在了苏砚手中那瓶辛辣刺鼻的药散上!那眼神里是濒死的疯狂,是对缓解这无边苦痛的绝望渴求!他猛地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对着那辛辣的气息,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冲入萧彻的鼻腔、咽喉,一路灼烧下去!这剧烈的刺激与他体内肆虐的蚀骨冰寒轰然相撞!

“呃啊——!”

一声非人的惨嚎从萧彻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内侍死死按回椅背。身体在绝对冰寒与灼热刺激的激烈对抗中疯狂抽搐,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青色蚯蚓。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玄色的深衣。

然而,这惨烈的对抗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数息。那灼热的辛辣之气,似乎真的短暂地压制了翻腾的寒毒核心。萧彻那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剧烈痉挛开始减弱,弓起的身体一点点瘫软下去,只剩下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粗重艰难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一下下撕扯着死寂的空气。他再次无力地靠进椅背,头微微后仰,脖颈的线条脆弱得不堪一击,眼皮沉重地阖上,只有那浓密的睫毛还在痛苦地颤动。

内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扶着萧彻肩膀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同样泛白。他抬起头,刻板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沉重压力,投向脸色依旧苍白的苏砚。

苏砚紧握着那粗瓷药瓶,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着书案上那片凝结着幽蓝冰晶的黑血,又看向椅中那个仿佛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具被剧痛蹂躏过的冰冷躯壳。方才诊脉时那“活物噬骨”的恐怖脉象和“蚀骨寒”的惊悚名字,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天地,雷声在云层深处沉闷地滚动。一道更亮的闪电骤然撕裂黑暗,惨白的光芒瞬间灌满书房,无情地照亮了书案上那片冰晶黑血,照亮了萧彻苍白如鬼的面容,也照亮了那份墨迹未干的契约——那滴晕开的浓黑墨渍,如同一个狞笑的恶魔之眼,紧紧依偎在“永囚王府”四个森然的大字旁边。

电光一闪即逝,书房重新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香炉里,一缕残存的青烟,还在顽强地、徒劳地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寒气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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