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停顿。
拖着那个巨大的、几乎与我等高的塑料编织袋,像一只拖着沉重贝壳的蜗牛,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融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身后,便利店里死寂一片。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
顾承屿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拖着巨大的编织袋,在风雪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攫住了他,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那个曾经依附他、取悦他的菟丝花,竟然以如此决绝、如此卑微又如此强硬的方式,彻底挣脱了他的掌控。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沈知言沉默地走到破碎的玻璃门前,弯腰,从冰冷的地上拾起一片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碎片映出他清癯却写满疲惫的脸,还有镜片后那双沉静的、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那几本被他视若珍宝的孤本古籍,此刻安静地躺在收银台上,散发着陈腐的墨香,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她精心设计的骗局,却从未看透她此刻决绝逃离背后的……绝望?
林野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淼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散落的、他曾送她的那个限定版游戏角色的徽章(大概是刚才混乱中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少年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重的迷茫和无措。他的“宝宝”,那个会撒娇会求带的辅助,怎么会拖着那么大的破袋子,走进那么大的风雪里?
谢淮背对着所有人,靠在冰冷的货架上,肩膀微微颤抖。他抬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那架被他“送回去”的施坦威,那首“只为你写的歌”,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引以为傲的、能操控万千粉丝情绪的天赋,在她面前,在她那无声的、拖着编织袋离去的背影面前,溃不成军。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留住她。
周砚白缓缓收回落在风雪中的视线,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秦烈,又抬眼,扫过收银台上那件叠放整齐的廉价制服。他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搭在她脉搏上时,那紊乱虚浮的触感。低血糖,过度疲劳……还有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绝望。他把玩着手里那个空的药瓶,冰冷的玻璃瓶身硌着掌心。他问出的那句“我的心呢”,像一个巨大的回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反复震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只留下了这具被她“还清”了药费的、千疮百孔的身体。
秦小雨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她蹲在哥哥身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店长和警察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这场面,显然已经超出了“误会”和“赔偿”的范畴。
风雪呜咽着,从破碎的门洞倒灌进来,卷起地上散落的商品包装袋,打着旋儿。便利店的灯光在风雪中显得愈发惨白无力。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嘀呜——嘀呜——”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雪夜的寂静。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和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几乎是同时,停在了便利店门口。
车门打开,几个穿着正式、表情严肃的人快步走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警服、肩章显示级别不低的中年警官,他身后跟着几个便衣,以及一个提着公文包、神情精干的西装男——顾承屿的私人律师。
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过破碎的玻璃门和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昏迷的秦烈身上,眉头紧锁:
炮灰小二“顾先生?这是……”
他显然认识顾承屿。
顾承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迎了上去:
顾承屿“赵局,一点小意外,我的安保主管旧伤发作,情绪失控。损失我会全权负责。”
他示意了一下律师。
律师立刻上前,开始与那位警官低声交涉,同时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店长。
赵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其他人,在沈知言和周砚白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显然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地上那枚被沈知言捡起又放下的弹壳上,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炮灰小二“秦烈?”
赵局显然也认识这位前特种兵王
炮灰小二“他的情况……”
周砚白“过度刺激,PTSD发作,刚注射了镇定剂。”
周砚白言简意赅地回答,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
周砚白“需要送医观察。”
赵局点点头,示意身后的便衣:
炮灰小二“联系医院,派车过来。小心点。”
便衣立刻开始行动。
混乱似乎开始被有序地接管。律师在安抚店长和警察,协调赔偿;便衣在联系医院;赵局则开始低声向顾承屿询问更详细的情况。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秩序”,并没有驱散弥漫在便利店里的那股沉重、压抑和……空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再次飘向门外。
风雪更大了。路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雪片中模糊不清。
那个拖着巨大编织袋、消失在风雪中的单薄身影,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烫在了每个人的眼底。
她去了哪里?
她拖着那么重的袋子,能去哪里?
在这寒冷的雪夜?
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顾承屿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目光死死盯着门外翻卷的风雪。
沈知言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林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在风雪和昏迷的哥哥之间游移。
谢淮依旧靠在货架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翻涌。
周砚白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拨出任何号码,只是点开了实时天气。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显示:零下七度。暴雪红色预警。
寒风卷着雪沫,猛烈地灌进破碎的门洞,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城市的另一端。
废弃的城西老火车站。
最后一班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沉闷的喘息,像一头疲惫的老兽,喷吐着白色的蒸汽。昏黄的站台灯在狂舞的雪片中摇摇欲坠,勉强照亮一小片湿漉漉的水泥地。
我拖着那个巨大的、几乎将我淹没的塑料编织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雪水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沉重的袋子勒得肩膀像要断掉,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像刀子刮过。单薄的T恤早已被风雪打湿,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钻心透骨。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终于挪到那扇敞开的、锈迹斑斑的绿皮车厢门口。我几乎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先将沉重的编织袋连拖带拽地弄上踏板,然后自己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铁锈味的浑浊气息。灯光昏暗,乘客寥寥无几,大多是裹着破旧棉袄、蜷缩在硬座角落打盹的民工。我的出现,带着一身风雪和那个巨大的编织袋,只引起了几道麻木而短暂的目光。
找到最角落一个靠窗的空位,我将编织袋费力地塞进座位底下,自己则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冰冷的塑料椅面透过湿透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干。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搅着剧烈的恶心。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是过度疲劳和低血糖的征兆。便利店里的混乱场面、那些男人的脸、质问的声音、秦烈暴怒的眼神……像破碎的幻灯片,在眩晕的脑海中疯狂闪烁。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冷、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