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那句带着明显不确定的“绑架案”三个字,像根针,戳破了便利店这团由暴怒、惊愕、痛苦和混乱凝结成的、巨大而荒谬的气球。
死寂。
只有秦小雨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便利店冰箱压缩机愈发沉闷的嗡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探照灯,灼热、复杂、带着审视的刺芒。顾承屿架着昏迷的秦烈,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被绑架者”的惊慌或求救信号。沈知言手里还攥着那枚冰冷的弹壳,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水银,里面翻涌着震惊过后的疲惫和更深的困惑。林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看看警察,又看看我,最后求助似的望向顾承屿。谢淮靠在货架上,俊美的脸在惨白灯光下毫无血色,那双曾盛满傲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茫然,仿佛灵魂被刚才那场风暴彻底抽离。周砚白则是最冷静的,他一手稳稳地托着秦烈,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秦烈的颈动脉上,目光却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没有求救,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入深渊的疲惫。
店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他看看地上昏迷不醒、浑身煞气的秦烈,又看看这一屋子气场强大、非富即贵的男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嘴唇哆嗦着,指着秦烈:
炮灰小二“警、警官!就是他!他踹碎门冲进来!还抓着苏淼!凶神恶煞的!不是绑架是什么?!”
警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紧张地按着腰间的警棍,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显得威严:
炮灰小二“这位女同志,你别怕!现在安全了!你说,是不是这个人胁迫你?”
他指向秦烈,又警惕地扫视着顾承屿等人
炮灰小二“还有这些人,是不是同伙?”
空气再次绷紧。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便利店特有的、混合着关东煮汤汁、清洁剂、玻璃粉尘和男人身上各种冷冽气息的味道,呛得喉咙发痒。胃里还在翻搅,恶心感挥之不去。但我站直了身体,迎着警察和店长惊疑的目光,也迎上那五道沉甸甸的视线。
苏淼“没有绑架。”
我的声音很哑,却异常清晰,像砂纸磨过玻璃
苏淼“他是我朋友,”
我指了指昏迷的秦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苏淼“以前是。情绪激动,误会了。门……我会赔偿。”
警察明显愣住了,狐疑地打量着我:
炮灰小二“朋友?误会?他把门都……”
顾承屿“警官,”
顾承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松开秦烈,任由周砚白完全支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皮夹,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顾承屿“我是顾承屿。这位是秦烈,我的安保主管,今天执行任务时旧伤复发,情绪失控,造成了意外损失。所有的赔偿和后续事宜,我的律师会全权负责。”
他的目光扫过警察和店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顾承屿“给你们添麻烦了,后续会有人来处理。”
炮灰小二“顾……顾承屿?”
警察接过名片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店长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腿肚子都在打颤。这个名字在本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警察脸上的警惕瞬间变成了局促和恭敬:
炮灰小二“原、原来是顾总……那、那这……”
他看了看昏迷的秦烈,又看了看我,显然已经信了七八分。
顾承屿“一场误会。”
顾承屿下了结论,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却依旧翻腾的怒意
顾承屿“苏淼,你……”
苏淼“店长。”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转向还在擦冷汗的店长,声音平静无波
苏淼“今晚的损失,包括门、摔坏的商品、还有……”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
苏淼“我提前下班造成的麻烦,都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后续我会补上。”
说完,我抬手,开始解身上那件沾着油污、宽大不合身的便利店制服外套的扣子。
一颗,两颗。
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制服外套被脱下,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我将那件象征着我这三个月挣扎与“赎罪”的制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沾着玻璃碎屑的收银台上。
然后,我转身,走向便利店角落那个小小的员工储物柜。钥匙插进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柜门打开,里面没有私人物品,只有一个鼓鼓囊囊、印着便利店Logo的、巨大而廉价的塑料编织袋。
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我弯下腰,用尽全力将那沉重的编织袋拖了出来。袋子摩擦着地面,发出粗糙的声响。里面装着我这三个月所有微薄的家当: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用了很多年的塑料水杯,一个塞满了各种零散硬币和毛票的破旧钱包,还有几本在旧书摊淘来的、用来打发深夜寂寞的二手书。袋子很沉,勒得我肩膀生疼。
我拖着这个巨大的、象征着贫穷与狼狈的编织袋,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破碎的玻璃门。每一步都踏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咯吱”声。寒风从破碎的门洞呼啸而入,吹乱了我额前干枯的碎发。
顾承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堵在门口:
顾承屿“苏淼!你去哪?”
沈知言镜片后的目光剧烈波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阻拦:
沈知言“等等!”
林野急得直跺脚:
林野“苏淼!外面下大雪!你……”
谢淮像是被我的动作惊醒,空洞的眼神聚焦,猛地直起身:
谢淮“站住!”
周砚白没有说话,他依旧稳稳地扶着秦烈,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追随着我拖着巨大编织袋的、单薄而倔强的背影,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着,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墨色。
我没有回头。
也没有停下。
拖着那沉重的、勒进皮肉的编织袋,迎着门外呼啸的寒风和漫天飞雪,我侧身,从那扇布满蛛网裂纹、只剩下扭曲金属框架的门洞里,挤了出去。
冰凉的雪粒瞬间打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T恤。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在风雪中晕出昏黄模糊的光圈。身后,是那片狼藉的修罗场,是那五个被我欺骗过、伤害过、如今又被我以最狼狈的姿态抛下的男人。
顾承屿“苏淼!!!”
顾承屿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从身后传来。
谢淮“回来!”
谢淮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