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白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薄而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便利店粘稠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顾承屿眼底翻腾的暴怒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一种冰冷的审视,锐利的目光在周砚白和我之间来回扫射,试图找出任何一丝“晕厥”是又一次精心表演的蛛丝马迹。沈知言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沉静的湖面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泄露出被这意外信息冲击的波澜,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混杂了某种猝不及防的、被击中的震动。林野张着嘴,脸上那种被欺骗的愤怒和少年式的茫然被“晕厥”和“特效药”几个字砸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惊愕和一丝无措,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淮撑在收银台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所有的冰冷、嘲讽、刻意营造的压迫感,在周砚白那句“晕厥”出口的瞬间,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空白,紧接着,是更深、更汹涌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惊悸和恐慌。那眼神,不再是俯瞰蝼蚁的傲慢,而是像看到自己亲手捧上神坛的稀世珍宝,骤然在自己眼前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而风暴中心的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前世冻僵在雪地里时更甚。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麻木。周砚白那平静无波的视线,比顾承屿的暴怒、谢淮的羞辱更让我感到无所遁形。他洞悉一切。他知道那场“晕厥”的开端是假的,但他更知道,为了偿还那些带着欺骗而来的金钱,我这三个月是如何透支自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连轴转,把身体当作可以无限压榨的燃料。那些昂贵的“特效药”,或许能暂时缓解他作为医生诊断出的生理症状,却永远治不好灵魂深处因欺骗和亏欠而日夜灼烧的毒疮。
他平静地打开那个黑色硬壳手提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几个贴着标签的药瓶,旁边还有一套小巧的电子血压仪和听诊器。他拿出一个空的棕色药瓶,瓶身上贴着我的名字和剂量标签,瓶口密封完好——这确实是上次随访时他开出的最后一瓶药。他修长的手指捻着那个空瓶,目光却依旧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容抗拒的专注:“空瓶给我。”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喉咙发紧,指尖冰凉,几乎无法控制细微的颤抖。在五道目光的重压下,我艰难地从围裙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同样空了的棕色药瓶。瓶身被体温焐得微温,握在手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我把它递过去,指尖划过冰冷的台面,留下一点湿冷的汗迹。
周砚白接过空瓶,指尖与我短暂地接触,一触即分,冰冷得像金属。他垂眸,仔细核对瓶身上的标签,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手术台上确认器械。确认无误后,他将空瓶放入手提箱一个专门的回收格内,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合上箱盖。!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抬起了手,那戴着无菌手套的、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探向我的手腕!动作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冰凉的触感瞬间扼住了我的脉搏。
顾承屿“你!”
顾承屿脸色骤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喝出声,身体前倾,带着一股要将他掀开的戾气。
周砚白头都没抬,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的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我腕间跳动的脉搏上,仿佛在聆听某种只有他能解读的生命密码。他的手指精准地按压着,感受着皮肤下血管的搏动,指尖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皮肤,几乎要冻僵我的血液。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便利店死寂一片,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单调的嗡鸣,以及我胸腔里那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在疯狂擂动。
几秒钟后,周砚白松开了手。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镜片,像两道X光,再次将我由内到外地审视了一遍。他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弧度里,蕴藏着不赞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周砚白“心率过快,脉象虚浮。”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职业性的腔调,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台面上
周砚白“低血糖体征明显。过度疲劳。”
他的目光扫过我眼下浓重的青黑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最后定格在我因长期接触清洁剂和冰水而微微发红起皱的指尖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那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响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
周砚白“苏小姐。”
周砚白“你把‘命’还给我了。”
他指的是那些昂贵的药费,那场被揭穿的“晕厥”骗局所付出的诊金。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我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周砚白“那——”
他微微倾身,隔着冰冷的收银台,那双锐利如手术刀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出了那个在所有人心中投下核弹的问题:
周砚白“我的心呢?”
周砚白“你打算拿什么还?”
轰——!!!
便利店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有惊雷无声炸响!
顾承屿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疑、审视、被愚弄的暴怒,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心”字砸得措手不及的震动。沈知言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放大,那沉静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愕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这赤裸裸的质问烫伤。林野更是彻底懵了,他看看周砚白,又看看我,嘴巴张了又合,那句“卧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纯粹的、被这超现实剧情冲击的呆滞。而谢淮,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撑在台面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错愕和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他死死地盯着周砚白,又猛地转向我,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又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心?
周砚白的心?
这比任何金钱的亏欠、物质的欺骗,都沉重千万倍!它像一把无形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这场荒诞闹剧的核心,把所有人精心维持的假象和愤怒,都钉在了耻辱柱上。
空气被彻底抽干了。
我站在收银台后,像被钉死在原地。周砚白那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质问,像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胃里翻江倒海,那碗冷透的泡面混合着无尽的恐慌和窒息感,猛地冲上喉咙口!眼前阵阵发黑,便利店惨白的灯光、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包装袋、眼前五个男人或震惊、或暴怒、或痛苦、或审视的脸,都开始扭曲旋转。
苏淼“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强烈恶心感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我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林野“苏淼!”
林野失声惊呼,第一个冲了过来,少年气的脸上满是惊慌。
顾承屿“让开!”
顾承屿低吼一声,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林野,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挤到收银台前,脸色铁青地伸手想要抓住我摇晃的肩膀。
沈知言的动作更快,几乎是本能地跨前一步,清瘦的身躯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试图隔开顾承屿伸过来的手,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急切的担忧:
沈知言“别碰她!”
谢淮撑在台面上的手猛地收回,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却在半空中僵住,俊美的脸上交织着惊悸、痛苦和一种被排斥在外的难堪,只能眼睁睁看着,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周砚白眉头锁得更紧,他迅速拉开手提箱,动作快而精准地拿出一个一次性呕吐袋,直接递到我面前,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我的后颈上,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周砚白“低头!呼吸!”
混乱!彻底的混乱!
小小的便利店,被五个身份迥异、气场强大的男人挤得满满当当。林野的惊慌失措,顾承屿的强势逼近,沈知言的急切保护,谢淮僵硬的痛苦,周砚白冷酷的指令……所有的动作、声音、情绪都在这方寸之地激烈地碰撞、挤压、撕扯!
而在这混乱风暴的最中心,是我。
我死死捂着嘴,弯着腰,身体在剧烈的恶心感和眩晕中不受控制地痉挛。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模糊的吼叫、惊呼、争执声。周砚白冰冷的手指按在我的后颈,像是一块烙铁,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达到顶点,我几乎要彻底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开!
便利店的玻璃门,那扇承受了太多冲击的可怜门板,在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
整扇钢化玻璃门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哗啦啦碎了一地!无数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门外的飞雪和尘土,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灌入这狭小的、几乎要爆炸的空间!
门口,一个高大得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室外冰冷的暴风雪气息,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怒火,踏着满地的玻璃碎片,一步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