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空气被瞬间抽空。
顾承屿身上的寒气混着浓重烟味，像一堵冰冷的墙压下来。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几乎化为实质，死死钉在我脸上，那三个字从齿缝里碾出来，带着血腥味：
顾承屿“苏、淼。”
我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收银台，指尖掐进掌心，用那点细微的疼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喉咙发干，声音却出乎意料地稳：
苏淼“顾先生，钱已结清，我们两不相欠。”
顾承屿“两不相欠？”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间溢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高大的身形又往前逼近半步，几乎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昂贵的羊绒大衣擦过我廉价制服的袖口，带来一种荒谬的刺痛感。
顾承屿“谁准你擅自划清界限？嗯？”
他伸手，带着薄茧的冰冷指腹猛地钳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强迫我抬头直视他燃着暗火的眼
顾承屿“耍了我，觉得几百万就能打发？”
下颌骨传来锐痛，我被迫仰着头，清晰地看到他眼白上蛛网般的红血丝，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怒意下，一丝被彻底冒犯掌控权的、近乎狼狈的惊怒。便利店的惨白灯光打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如同雕塑般完美，也如同雕塑般无情。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前世冻毙街头的刺骨寒意和眼前这张暴怒的脸重叠，几乎让我窒息。
不能怕。苏淼，你死过一次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战栗，眼神没有躲闪：
苏淼“不是打发，是偿还。顾先生，游戏结束了。”
顾承屿“结束？”
他眼底风暴骤聚，钳着我下巴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指节泛白
顾承屿“你说了不算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刹那——
“叮咚！欢迎光临！”
便利店那甜腻得有些刺耳的电子音，不合时宜地、突兀地再次响起。
门开了。
更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门口的光影被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挡住。
来人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肩头落着薄薄一层未化的雪，在门外昏黄路灯和店内惨白灯光的交界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他手里抱着一个深蓝色的、棱角分明的布包，抱得很紧，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清冷的气息瞬间冲淡了顾承屿带来的浓重烟味和压迫感。
顾承屿钳着我下巴的手一顿，凌厉的目光像刀子般扫向门口。
门口的人影往前一步，彻底踏入便利店的光圈里。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是沈知言。
他比三个月前清瘦了些，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沉静，像深秋不起波澜的湖面。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着，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更深的、仿佛被凿开一角的执拗。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我被顾承屿钳制着的下巴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随即才看向顾承屿，声音是一贯的清冽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沈知言“顾总，请放手。”
顾承屿眉峰猛地一挑，眼底的暴戾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被冒犯的冷怒取代。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我往他身侧带了带，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顾承屿“沈教授？大半夜不在象牙塔里做学问，跑便利店有何贵干？”
沈知言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刺，抱着布包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他的目光掠过顾承屿，最终落在我脸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学术性的探究，更像是在仔细辨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已面目全非的标本。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我和顾承屿耳中：
沈知言“我来还东西。”
顾承屿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嗤笑出声：
顾承屿“还东西？沈教授，你的书呆子气也该有个限度。这里没你的东西。”
沈知言不再看他。他抱着那个深蓝色的布包，径直绕过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顾承屿，走到收银台前。他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凉的台面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然后，他解开布包上系着的细绳。
布包展开，露出里面几本厚重、封面古旧泛黄、装帧极其考究的线装书册。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岁月尘埃与墨香的味道，瞬间在充斥着关东煮和清洁剂气味的便利店里弥漫开来，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力量。
正是前世我骗取的那些孤本古籍的其中几册。是沈知言的命根子。
沈知言“这些，”
沈知言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紧紧锁着我，镜片后的眼睛像蒙了一层薄雾，深不见底
沈知言“我查过了，不在你归还的电子资料库里。是原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物归原主。”
便利店里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单调的嗡嗡声。
顾承屿钳着我下巴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他拧紧眉头，盯着台面上那几本散发着陈腐书香、与这廉价便利店格格不入的古籍，又看看沈知言那张清癯却异常坚定的脸，再看向我，眼神里翻涌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这接二连三意外彻底打乱节奏的烦躁。
我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下颌，看着那几本承载着沈知言半生心血、前世被我弃如敝履的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我伸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书封，那触感沉重得几乎要将我压垮。
苏淼“沈老师，”
我开口，声音有些哑
苏淼“谢谢您送回来。这些…本该由我亲自归还的。很抱歉，之前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顿了顿，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补充道
苏淼“电子资料库的权限，我已经彻底注销。所有备份，也全部销毁了。”
沈知言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确认每一个字的真伪。他眼底那层薄雾似乎更浓了些，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微光？是被彻底切割的痛楚？还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说的东西？
最终，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没有再看顾承屿一眼，转身，重新抱起那个空了的深蓝色布包，就要离开。单薄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落寞。
顾承屿“等等。”
顾承屿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忽视的愠怒和强行找回的掌控感。他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沈知言和玻璃门之间，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沈知言，又落回我身上，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顾承屿“好一个‘物归原主’，好一个‘全部销毁’。”
他逼近一步，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向我
顾承屿“苏淼，你告诉我，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嗯？先是莫名其妙转钱，拉黑消失，现在又在这里装模作样还书？你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
他猛地伸手，却不是抓我，而是一把攥住了沈知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知言清瘦的身形微微一晃。
顾承屿“还有你，沈教授，”
顾承屿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顾承屿“深更半夜，雪天路滑，就为了送几本破书？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沈知言被他攥着手腕，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一冷，那沉静的湖面终于被投入巨石，激起冰冷的波澜。他试图挣脱，语气依旧克制，却已带上锐利的锋芒：
沈知言“顾承屿，放手。这与你无关。”
顾承屿“与我无关？”
顾承屿像是被彻底点燃，怒极反笑，攥着沈知言的手腕反而更紧
顾承屿“她骗我的钱，骗你的书，把我们当傻子耍得团团转！现在装模作样还回来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猛地转向我，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顾承屿“苏淼，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小小的便利店，彻底沦为风暴中心。一边是金融巨鳄被彻底激怒的滔天烈焰，一边是学术冰山骤然裂开的森森寒意。我站在收银台后，像被架在冰与火交织的刑台上，前世冻僵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而眼前顾承屿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砰！”
便利店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用更大的力气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一股裹挟着雪粒和更喧嚣寒意的风猛地灌入，吹得货架上的塑料袋哗哗作响。
一个顶着张扬银灰色短发的脑袋探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不耐烦的抱怨，声音清亮又带着少年气的急躁，瞬间打破了店内死寂的僵局：
林野“搞什么啊？灯亮着人呢？老板！两瓶冰可乐！快点儿！打完这把还得上分呢！”
林野那张过分年轻帅气的脸，带着熬夜打游戏特有的微红眼眶和一点没心没肺的焦躁，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莽撞地闯入了这片一触即发的修罗场。他一手还拿着亮着屏幕、显示着激烈游戏战况的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拍打着肩头的雪沫，目光扫过收银台——
然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盯着屏幕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他看到了脸色铁青、攥着沈知言手腕的顾承屿，看到了面色苍白、嘴唇紧抿的沈知言，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收银台后穿着宽大廉价制服、脸色同样苍白、下颌还带着明显红痕的我身上。
手机屏幕上队友的疯狂呼叫和技能音效还在持续不断地传出，在死寂的便利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野张了张嘴，像是卡壳的机器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死死锁在我脸上，带着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还有一丝被这诡异场面彻底搞懵的茫然。
他手里的游戏角色大概已经死了，手机里传出“Defeat”的冰冷系统提示音。
林野像是没听见，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调子都劈了叉，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尖锐和震惊：
林野“宝……不是，苏淼？！”
他猛地抬手指向我，又指向顾承屿和沈知言，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拔高了八度，在空旷的便利店里炸开：
林野“卧槽！这什么情况？！你俩……你们仨？！大半夜便利店……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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