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教育厅那间庄重得近乎压抑的会议室,再次坐满了人。空气比上次更加凝滞,仿佛能拧出水来。主位上的李维民厅长,面色沉静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与会者脸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刘振邦坐在他左手边,脸上挂着惯常的从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钱培钧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瞥向门口。
陈砚修和周正明坐在上次的位置。周正明眉头紧锁,翻阅着面前的材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显然还在担忧医院里的孩子和陈砚修即将采取的行动。陈砚修则坐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眼神锐利地扫过钱培钧,最后定格在刘振邦脸上。
会议议题依旧是关于中考志愿填报改革的讨论。钱培钧派来的市局代表正照本宣科地念着那份拒绝改革的“反馈意见”,强调着“稳定”、“风险”和所谓的“均衡生源”。陈砚修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对方念完最后一个字。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陈砚修。大家都知道,这位最近家中遭遇“意外”的附中校长,绝不会沉默。
果然,陈砚修没有拿起话筒,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钱局长‘高瞻远瞩’,为了‘淡化唯分数论’,为了‘均衡生源’,真是煞费苦心。”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钱培钧瞬间僵硬的脸,“只是,这份苦心,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方式!”
钱培钧脸色一白:“陈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市局的意见是基于……”
“基于什么?”陈砚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猛地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照片——那是陈明远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以及医院走廊里其他中毒孩子家长悲痛欲绝的抓拍!他将照片重重拍在光滑的会议桌上!
“基于让几十个幼儿园的孩子铅中毒?!基于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手段,来‘稳定’你们想要的局面?!来‘均衡’你们维护的特权?!”
照片拍在桌面的巨响和那触目惊心的画面,如同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投下了一颗炸弹!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李维民敲击桌面的手指都停住了,目光锐利地看向照片。刘振邦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瞳孔猛地一缩,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钱培钧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那是…那是食品安全事故!园长已经被……”
“园长?”陈砚修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悲愤和极致的嘲讽,“钱培钧,你推一个替死鬼出来顶罪的速度,倒是比你推行任何教育政策都快一百倍!‘食品安全事故’?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逼视着脸色铁青的刘振邦,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砸向整个会场: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讨论什么狗屁中考志愿!我是来告诉在座的某些人!你们为了阻挠改革,为了保住那点见不得光的利益,竟然把黑手伸向无辜的幼儿!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警告’我陈砚修!我告诉你们——”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如同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我陈砚修,不吃这一套!**你们动我儿子,就是动我的命!这件事,没完!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跟你们讲道理,论改革的陈校长!我是来跟你们——算账的!血债,必须血偿!这幕后指使的黑手,无论是谁,爬得多高,我陈砚修,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掷地有声的宣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滔天怒火,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和宣战震懵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钱培钧吓得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刘振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地盯着陈砚修,眼神如同毒蛇。
周正明震惊地看着身边如同愤怒雄狮般的战友,随即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无声地挺直了脊背。李维民厅长依旧沉默,但看向陈砚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也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陈砚修同志!”刘振邦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带着强压的怒意,“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教育厅党组会议!不是让你发泄个人情绪、污蔑同僚的地方!你儿子的事情,有关部门已经在调查!你……”
“调查?”陈砚修毫不退缩地迎上刘振邦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蔑视的弧度,“刘副厅长,你最好祈祷有关部门的调查,能比你们‘处理’园长的速度更快、更公正!否则,我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把证据和真相,摆到阳光底下,让全省、全国人民都看看!”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抓起桌上的照片,转身,在所有人惊愕、复杂、畏惧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那沉重的关门声,如同一声战鼓,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
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一间僻静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陈砚修的学生“老秦”——省厅刑侦总队重案支队副支队长秦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指间夹着的烟都快烧到手了。
“老师,难,非常难!”秦峰重重地叹了口气,“苏主任提供的血样和呕吐物残留,我们连夜做了毒理分析,铅含量高得吓人,确认是急性中毒。幼儿园厨房封存的食材里,也找到了那种‘新饼干’,里面掺了工业级的含铅色素,剂量足以致命!万幸孩子们摄入时间短,量不算巨大。”
陈砚修的心揪紧了:“能锁定来源吗?”
“更难!”秦峰摇头,“饼干是本地一家小食品厂代工的,用的是最便宜的散装原料。厂长是个滚刀肉,一问三不知,说原料采购都是‘王副园长’直接指定的,他只负责加工。而那个‘王副园长’和后勤主任,”秦峰压低了声音,“在钱培钧宣布立案审查园长后的第二天,就一起‘主动辞职’,人间蒸发了!我们查了他们的银行账户、通讯记录,干干净净,像被水洗过一样!连他们的家人,都说不清他们去了哪里!”
“钱培钧!”陈砚修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还有更棘手的,”秦峰脸色凝重,“幼儿园的监控,关键时段(投毒前几天的进货、分发点心)的硬盘,都‘意外’损坏了。园长被控制后,一口咬定是自己贪便宜,采购了不合格添加剂,对王副园长和后勤主任的事推说不知情。现在所有明面上的线索,都断在了园长这个‘替罪羊’身上!钱培钧那边,更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副痛心疾首、狠抓食品安全的样子!”
“意料之中。”陈砚修眼神冰冷,“他们既然敢做,就一定有万全的退路。老秦,辛苦你了。明面上的线索断了,那就查暗的!查那两个失踪的王副园长和后勤主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查他们失踪前接触过谁!查钱培钧身边的心腹!查那家食品厂原料的最终来源!我不信没有蛛丝马迹!”
“已经在查了,老师。”秦峰掐灭烟头,眼神锐利,“但需要时间,而且阻力很大。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抹除痕迹。您一定要小心,对方这是要彻底把这事做成‘意外事故’的死案!”
***
陈砚修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医院。苏岚守在陈明远的病床边,儿子睡着了,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陈令仪也在,正安静地写着作业,但眉宇间笼罩着忧色。
“怎么样?”苏岚迎上来,低声问。
陈砚修摇摇头,把情况简单说了。苏岚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愤怒:“他们手眼通天,连公安的调查都能干扰?”
“不是干扰,是毁灭证据,切割干净。”陈砚修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但老秦没放弃,还在查暗线。你那边……”
“血样和关键物证,我秘密保留了一份最原始的,存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苏岚眼神坚定,“这是最后的底牌。”
陈砚修心中一暖,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了。”他看向女儿:“令仪,这几天在学校,有没有人再找你说保送的事?或者……别的什么?”
陈令仪放下笔,摇摇头:“没有。张老师见了我都绕着走。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说我们家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弟弟出事是……是报应。”她咬着嘴唇,眼圈有些红。
陈砚修和苏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是开始用舆论施压和污名化了!
就在这时,陈砚修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皱皱眉,走到走廊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的、冰冷而扭曲的电子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陈校长,火气很大嘛?会议室那一出,很精彩。不过,你以为吼几句狠话,就能吓到谁?证据?呵……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儿子的罪,白受了。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让你知道什么叫‘分寸’。再不知进退,下次……”电子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模拟笑声的杂音,“……可就不止是流点鼻血了。记住,游戏,才刚刚开始。”
“咔哒。”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陈砚修握着手机,站在惨白的医院走廊灯光下,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仿佛被怒火点燃。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如同寒冰地狱般的、要将一切魑魅魍魉焚烧殆尽的冰冷杀意。
风暴,正在急速升级。而黑暗中的敌人,已经亮出了更加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