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化透时,林小满在窗台上发现那盆星花藤发了芽。嫩绿色的藤蔓卷着圈儿,像枚没展开的问号,顺着阳光往玻璃上爬。她想起苏晓寄种子时附的便签,忽然明白周延说的"能开在北方的花",原是藏着这样的耐心。
学校组织教师团建去植物园,林小满特意绕去藤本植物区。紫藤花架下站着对穿校服的学生,女生举着速写本临摹花瓣,男生在旁边数花穗上的花苞,数到第七串时突然说:"等结果了,咱们把种子寄去南方吧。"林小满握着保温杯的手指顿了顿,杯壁的柠檬香漫出来,像那年教室后排飘来的风。
四月初收到周延的邮件,附件是组里新做的季风模拟图。红色箭头在北纬30度处有个极细微的折角,注释写着"受地形影响的局部回流"。他在正文里问:"北方的紫藤开始抽条了吗?实验室的这株总往西北方向长,像是在找什么。"林小满对着屏幕画了朵花,花瓣边缘故意留了缺口,像被春风咬过的痕迹。
整理旧邮箱时,翻到高三毕业那天的草稿。收件人写着周延的名字,内容只敲了半句:"紫藤架下的三分球,我数了十七个空心..."后面跟着大片空白,像被突然掐断的收音。她点开已发送文件夹,发现同一天给苏晓发过消息,问南方的柠檬树什么时候结果,对方回了串笑脸,说周延总在实验室种薄荷,说气味能提神。
初夏的暴雨冲垮了学校后墙的砖缝。维修时工人捡到本湿透的速写本,纸页黏连处能看见褪色的篮球场地线,某页画着半块橡皮,旁边标着小字:"距三分线五米,砖缝第三块。"林小满蹲在泥水里一页页揭开,在最后发现幅未完成的画:紫藤花缠绕着两个坐标点,北方的那个被圈了又圈,墨迹晕染成小小的湖泊。
周延来北方参加学术会议时,特意绕去高中旧址。新修的篮球场上,穿校服的男生正在投篮,弧线和当年他投出的重合。他站在看台阴影里,看见林小满抱着作业本经过,发尾沾着蒲公英的绒毛,像那年落在她肩头的紫藤花瓣。
"周教授?"她抬头时,手里的教案散落一地。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张夹在里面的照片——是南方大学实验室的窗景,不知何时被她剪下来的,紫藤花盆上的便签能看清三个字:"等风来"。
会议茶歇时,苏晓发来视频。镜头里的小男孩举着张画,纸上用蜡笔涂了条弯弯曲曲的线,一端是黄色的太阳,一端是蓝色的雪花,中间画满柠檬形状的星星。"小延说这是季风的路线,"苏晓的声音带着笑,"他昨晚教孩子画到半夜,说北方的风其实记得回家的路。"
周延把视频转发给林小满,附言:"实验室的《植物生理学》又夹了新书签。"她点开图片,看见片干枯的紫藤花瓣,背面用铅笔写着经纬度,北纬38度到北纬23度,中间画着个小小的箭头,正对着她所在的城市。
返程前夜,林小满带周延去看新栽的星花藤。藤蔓已经爬上防盗窗,细碎的白花缀在叶间,像撒了把没被接住的星星。"它比紫藤耐寒,"她轻声说,"但开花时总往东南方向偏。"周延伸手碰了碰卷须,指尖的温度让藤蔓轻轻颤了颤,像那年他投中绝杀球时,她攥皱的那张票根。
高铁站送别时,他递来个密封袋。里面是片压平的紫藤叶,叶脉间写着行极小的字:"计算误差允许±0.5个纬度。"林小满捏着叶片转身,看见他站在玻璃门后,白衬衫被风掀起的弧度,和当年在篮球场边转身时一模一样。
秋分时收到南方的包裹,是罐柠檬蜜。苏晓的字条贴在罐口:"周延说北方干燥,这个润喉。他熬了三个晚上,总怕甜度不够。"林小满舀了勺冲温水,舌尖触到颗粒感,想起高三那年,他总在她的保温杯里偷偷放柠檬片,说酸味儿能醒神。
批改月考卷时,发现那个扎马尾的姑娘又写了紫藤花。"老师说开过就好,但我觉得花藤会记得爬过的路。"林小满在旁边画了个箭头,从南方指向北方,旁边批:"季风的轨迹,从来不是直线。"
窗外的星花藤结了种子,褐色的颗粒坠在枝头,像串被凝固的雨点。林小满摘下最饱满的两颗,一颗塞进玻璃罐,和铝箔篮球并排躺着,另一颗装进信封,地址写着南方大学实验室,收信人姓名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紫藤花苞。
快递寄出的那天,北方刮起了东南风。林小满站在阳台上,看见星花藤的藤蔓突然朝着东南方向舒展,卷须在空中划出轻柔的弧线,像谁在风里写下的笔迹,弯弯曲曲,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玻璃罐里的铝箔篮球在阳光下反光,照亮了罐底她新刻的字:"有些省略号,其实是没画完的连接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