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整理高三旧物时,从《唐诗宋词选》里抖落出半张篮球票根。纸质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最后一场”,字迹被汗水洇过,晕成模糊的蓝雾——是周延高三最后一场篮球赛的票,他塞给她时,掌心的汗把票根边缘浸得发软。
手机在这时弹出校友群的消息,有人发了张周延的近照。他站在南方大学的实验室里,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篮球钥匙扣,和他高中挂在书包上的那个一模一样。照片下面跟着苏晓的评论:“刚把他的物理竞赛奖杯摆进陈列柜,发现底座刻着行小字,你们猜是什么?”
林小满没看后续的聊天记录。她翻开教参,在“气候带分布”章节的空白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画了条弯曲的线,一端标着北方的经纬度,一端对着南方,线中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柠檬图案,像串没被串联起来的省略号。
学校组织去南方交流学习时,林小满特意选了周延所在的城市。南方大学的篮球场就在图书馆后面,她抱着笔记本坐在看台上,看穿白衬衫的男生们投篮,突然有人喊“周教授”,她抬头时,看见他穿着西装走过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袖口挽起的弧度,和当年投三分球时一模一样。
他身边跟着苏晓,怀里抱着个小男孩,孩子举着的玩具篮球上,印着缩小版的紫藤花架。周延弯腰帮孩子捡球时,林小满看见他后颈有颗小小的痣——是她当年在速写本上反复描摹的细节,总觉得像颗没被点亮的星星。
交流会上,周延的PPT里突然跳出张老照片。是高三教室的黑板报,他用粉笔写的“冲刺”两个字歪歪扭扭,旁边画着个投篮的小人,小人脚下踩着行极小的字:“紫藤花开时,等一个三分球。”全场笑起来时,他解释:“当年总爱在黑板角落画这个,不知道现在擦干净了没。”
林小满在提问环节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周教授研究的季风迁移模型,是否参考过北方的物候数据?”他抬头看她时,目光停顿了两秒,像认出了她,又像只是对陌生同行的礼貌。
散会后,苏晓笑着走过来:“小满,好久不见。”她递来杯柠檬茶,“周延说你以前爱喝这个,特意让奶茶店多加了柠檬汁。”茶杯外壁的水珠滴在林小满手背上,凉得像那年落在周延白衬衫上的紫藤花瓣上的晨露。
回酒店的路上,林小满收到条短信,来自周延:“实验室有本旧的《植物生理学》,夹着你当年落下的书签,明天方便来取吗?”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想起高三那年,她确实在图书馆弄丢过一枚紫藤花书签,上面用钢笔写着自己的名字,笔尖故意弯了个小勾。
实验室的窗台上,果然摆着那本书。书签夹在“光周期现象”章节,旁边有行铅笔字:“北方的紫藤需要12小时光照才能开花,南方只要8小时。”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她画在他草稿本上的如出一辙。
“其实那天在高铁站,我看见你了。”周延突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篮球场上,“你站在紫藤花架下,手里攥着颗柠檬糖,糖纸反光晃得我没敢打招呼。”
林小满转身时,碰倒了他桌角的相框。照片里,他和苏晓在大学毕业典礼上拥抱,背景里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优秀毕业生名单,她的名字排在教育学那一栏,而他的名字在物理学栏,中间隔着三行陌生的名字,像条跨不过去的银河。
离开南方的前一天,林小满去了趟他们高中的校友会。墙上的照片里,高三(1)班的集体照被放大挂在中央,她站在最左边,而周延在最右边,两人之间隔着十几个同学,却不约而同地看向紫藤花架的方向。
返程的高铁上,她拆开周延塞给她的信封。里面是半块橡皮,和当年掉进砖缝里的那块能完美拼合,断面上有新刻的小箭头,指向一行极浅的字:“向北走的季风,其实也会回头。”
北方的秋天来得很快,林小满在批改作业时,发现那个扎马尾的姑娘在作文里写:“喜欢一个人就像种紫藤花,就算知道北方的冬天会冻伤藤蔓,还是想让它顺着光爬向他在的方向。”她在旁边画了个篮球,旁边批:“有些花不必结果,开过就很好。”
学校的旧篮球场翻新时,工人挖出个锈掉的铁盒。里面装着些高三学生藏的小物件:半块柠檬糖、一张没送出去的明信片、还有个用铝箔折的篮球,球身上用圆珠笔写着“给林小满”,字迹被氧化得发黑,却能认出是周延的笔锋。
林小满把铝箔篮球放进玻璃罐里,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她画的紫藤花,花藤缠绕着两个名字,一个用钢笔写,一个用铅笔写,在灯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像两条永远平行又彼此映照的轨迹。
冬天下第一场雪时,林小满收到个快递。是南方寄来的星花藤种子,包装上贴着张便签,是苏晓的字迹:“周延说北方的土壤适合种这个,当年他在实验室试了很多次,说要让能开在北方的花,替他看看冬天的雪。”
她把种子埋进花盆时,发现土里混着张碎纸片。是从高三物理试卷上撕下来的,背面有周延用红笔写的批注:“当两个物体相向而行,即使初速度不同,也会在同一时空相遇——只是我算错了方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林小满看着花盆里渐渐隆起的土包,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跨年夜。周延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画星图,说南方的冬天能看见猎户座,而她在笔记本上写:“如果季风会拐弯,能不能把我的坐标带给北纬23度?”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周延发来的照片。南方大学的实验室窗台上,摆着盆开得正盛的紫藤花,花盆上贴着张纸条,是他模仿她的笔迹写的:“季风吹过的地方,总有不期而遇的花期。”
林小满对着照片笑了笑,伸手关掉了台灯。玻璃罐里的铝箔篮球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颗被时光珍藏的星,悬在北方的冬夜里,照亮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和那个被季风永远记住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