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教案本上画下第一百个紫藤花架时,北方的春天正漫过窗台。她带的第一届学生里,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总爱在自习课上偷偷画篮球,铅笔线条和当年她画周延时如出一辙。
“老师,您高中时喜欢过谁吗?”姑娘把画本往她面前推了推,纸上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后领沾着片花瓣。林小满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出个小圈——像极了周延当年总爱转的那支黑色水笔,笔帽上的漆被磨掉一块,露出银白的金属底。
那天下午,她收到南方大学寄来的学术期刊。扉页上有行熟悉的批注:“季风带的植物迁移研究,可结合冰芯数据佐证。”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篮球,球身上的纹路歪歪扭扭,和他高三物理笔记上的涂鸦重合。
办公室的打印机突然卡纸,林小满拆开硒鼓时,发现里面卡着半张旧照片。是高中毕业照的边角,刚好拍到周延的肩膀,白衬衫上有块浅浅的紫藤花印——是她当年故意把花瓣抖落在他肩头时留下的,后来被他用橡皮擦了很久,却始终留着淡淡的痕。
家长开放日那天,林小满在走廊撞见了苏晓的母亲。阿姨笑着说:“小苏常提起你呢,说高中时你俩总在图书馆碰见。”林小满点头时,看见对方手机里的全家福,周延站在苏晓身边,手里抱着个婴儿,孩子的小袜子上印着篮球图案。
回家路上,她拐进街角的文具店。货架最底层摆着和当年同款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翻开扉页,突然想起周延的那本上,在电磁学章节的空白处,画过两个相向而行的小人,一个背着书包,一个抱着篮球,中间隔着条虚线。
学校要翻新旧教学楼的消息传来时,林小满特意回了趟母校。紫藤花架被工人拆下来堆在墙角,干枯的藤蔓间缠着个褪色的篮球网,网眼里挂着片塑料柠檬片——是当年小卖部卖的柠檬汽水拉环,她曾偷偷把它挂在周延的自行车把手上。
“林老师?”身后传来声音,是当年的班主任,手里拿着本旧相册,“整理办公室时发现的,你看这张。”照片里,高三运动会的篮球赛场上,周延正在投篮,而她举着相机站在边线外,镜头明显对着他,却假装在拍天空。
“他当时知道我在拍他吗?”林小满轻声问。
“傻孩子,”老师叹气,“他故意在你镜头前多投了三次,还跟队友说‘等那个举相机的女生拍完再换场’。”
夏末的暴雨来得很急,林小满在便利店躲雨时,遇见了来买伞的学长。他手里拿着把印着南方大学logo的伞,笑着说:“上周去南方开会,顺便去了趟周延的学校,他实验室窗外就有紫藤花,开得比咱们高中的还旺。”
雨停时,学长撑开伞送她回家。伞面边缘的水滴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高三那年周延帮她捡练习册时,指尖碰到她皮肤的温度。路过篮球场时,有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在投篮,动作和周延几乎一样,跃起时校服后领扬起,露出里面印着的学号——恰好是周延当年的号码。
林小满的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南方大学的实验室窗台上,摆着个褪色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的两个小人旁,新添了行字:“原来北方的紫藤花,也会顺着季风找过来。”发件人备注是“周延”,后面跟着个篮球表情。
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暮色漫过球场的白线。远处的路灯亮起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那年夏天,她总爱跟在周延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以为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整理旧手机时,林小满在备忘录里发现条未发送的消息,是毕业旅行时写的:“在海边捡到块石头,很像你总往草稿本上画的篮球。”下面附着张照片,石头旁边放着颗融化一半的柠檬糖,糖纸被海风刮得卷了边。
学校的紫藤花架重新搭好那天,林小满带着学生们去写生。扎马尾的姑娘突然指着花架角落:“老师,那里有个名字!”砖墙上,用铅笔写的“周延”被风雨磨得很浅,旁边是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弧度和她画在草稿本上的一模一样。
放学路上,她买了袋柠檬硬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味漫开时,突然想起高三最后一节自习课,周延传过来的纸条:“志愿表我看了,北方的冬天很冷,记得带围巾。”纸条被她夹在语文书里,后来随着教材一起捐给了希望工程,不知被哪个孩子捡到,会不会对着那行字发呆。
深秋的家长会结束后,林小满独自留在教室。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黑板上,她拿起粉笔,在“距离高考还有XX天”的旧痕迹旁,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旁边写着“季风吹过的地方,都有花开”。
收拾粉笔盒时,她摸到块碎掉的白色橡皮,边缘有个浅浅的箭头——像极了当年周延那块掉进砖缝里的。她把橡皮放进笔袋,转身时,看见窗外的月光落在走廊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有人站在那里,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手里仿佛还抱着个篮球,正等着她说一句,迟到了很多年的“我喜欢你”。
而风穿过走廊,带着紫藤花的气息,像那个永远留在记忆里的夏天,热烈又安静,最终被季风吹散,只留下满地光尘,和一个永远不会褪色的篮球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