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花藤的种子寄出后第三周,林小满在教案里发现片干枯的柠檬皮。半透明的橙黄色卷曲着,边缘还留着齿痕,像被谁偷偷啃过。她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闷热的午后,周延把冰镇柠檬片贴在她后颈,说"物理题和暑气一样,都是可以蒸发的"。讲台上的风扇吱呀转动,吹乱他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有张飘到紫藤架下,被篮球砸出个圆圆的洞。
深秋的教研组会议总拖到暮色四合。林小满抱着作业本经过行政楼,看见新贴的通知栏里有张学术交流海报,周延的名字排在特邀嘉宾首位,照片里他站在季风观测站的雷达前,白大褂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微型的旗帜。她掏出手机拍下海报角落的日期,发现那天正好是苏晓说的"小延"生日。
实验室的薄荷疯长时,周延总会想起北方的星花藤。组里新来的研究生在整理标本时,翻出个贴着"2015.06"标签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干燥的紫藤花,附带的记录本上有行陌生的字迹:"三分线外的空气湿度,比篮筐下高12%"。他对着台灯辨认许久,忽然想起毕业那天,林小满蹲在紫藤架下数花瓣,发梢扫过地面的湿度计,指针晃了又晃。
苏晓带着孩子来北方看雪的那天,正赶上学校举办冬季运动会。小男孩举着自制的风向标在操场奔跑,箭头始终固执地指向东南。"小延说这是季风的惯性,"苏晓裹紧围巾笑道,"就像你总在教案里夹柠檬干,他实验室的温度计永远比标准值高0.5度。"林小满望着雪地里歪歪扭扭的轨迹,突然明白那年周延的三分球为何总带着微妙的弧线。
跨年夜收到周延的消息,是段延时摄影。南方实验室的紫藤在十二点整绽放第一朵花,花瓣展开的速度恰好与屏幕上跳动的经纬度吻合。他附言:"计算了十年的物候期,误差控制在±12小时。"林小满对着屏幕呵出白气,在玻璃上画了两个重叠的圆圈,北方的雪和南方的花在雾气里渐渐相融。
开春整理器材室时,林小满在旧显微镜下发现片压片。透明的玻璃片里夹着半只昆虫翅膀,旁边用红笔标着"紫藤花蚜,翅展3.2mm"。她忽然想起高二生物课,周延借她的放大镜观察蚜虫,阳光透过镜片在他手背上烧出个小小的光斑,像枚未寄出的邮票。窗外的星花藤新抽了嫩芽,卷须上的绒毛沾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摇晃。
周延的论文发表在五月的期刊上,扉页插图是幅合成照片:北方紫藤的年轮与南方季风的曲线完美重合。摘要末尾有行小字:"致谢所有等待风来的种子"。林小满把杂志插进书架时,发现里面夹着张褪色的篮球赛门票,日期正是她数过十七个空心球的那天,票根边缘有个浅浅的牙印,像被紧张的情绪咬过。
梅雨季节的南方总飘着柠檬香。周延在实验室整理数据时,看见苏晓发来的照片:林小满站在北方的紫藤架下,手里举着本翻开的笔记本,页面上画着条从南到北的箭头,箭头末端画了颗星星,旁边写着"误差允许范围"。他忽然想起那年在篮球场捡到的橡皮,上面刻着极小的"+0.5",当时以为是计算草稿,如今才看懂是坐标的修正值。
北方的星花藤开始结果时,林小满收到个木质礼盒。打开发现是台老式座钟,钟摆形状是两片交叠的叶子,一片刻着北纬38度,一片标着东经116度。附带的卡片上画着条季风路线,在某个拐点处写着:"所有偏离航线的风,都是为了更准确地抵达"。她转动发条时,钟里传出极轻的声响,像谁在耳边数着紫藤花落下的频率。
深秋的家长会上,扎马尾的姑娘递来篇作文。结尾处写着:"老师说季风会记得回家的路,就像花藤总会朝着有光的方向生长。"林小满在旁边画了个完整的圆圈,把南北两个坐标点都圈在里面。窗外的星花藤种子正随风飘落,有的落在砖缝里,有的粘在行人的衣角,像无数个正在启程的省略号。
周延来北方安装气象监测仪时,选在了高中的紫藤架下。打孔机钻进泥土的瞬间,他想起高三那年埋在这里的篮球,当时林小满蹲在旁边数地砖,说"第三十七块砖下有蚯蚓"。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身时正看见林小满举着片紫藤叶,叶脉间的水珠折射出彩虹,像那年落在他物理笔记本上的光斑。
"误差范围内。"她把叶片递给他时,阳光正好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周延接过叶子,发现背面用钢笔描了条极细的线,从叶尖到叶柄,恰好与监测仪屏幕上的季风曲线重合。远处的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十七下,不多不少,像串被时光珍藏的密码。
星花藤的种子在次年春天遍布校园。林小满在批改作业时,发现每个本子里都夹着片花瓣,有紫藤,有柠檬花,还有星花藤细碎的白花。孩子们说这是"季风传递的明信片",她忽然想起周延邮件里的那句话:"风的轨迹从来不是直线,但终点永远唯一。"
初夏的季风掠过北纬30度时,北方的紫藤与南方的柠檬同时开花。林小满站在实验室的窗边,看着周延发来的实时监测图:红色箭头在某个点形成完美的闭环,注释写着"十年周期的完整回流"。桌上的玻璃罐里,铝箔篮球和星花藤种子并排躺着,罐底的字迹被阳光照亮,那些曾经省略的笔画,终于在风里连成了圆满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