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城市笼罩在一层湿漉漉的清新之中,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积水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而,这微弱的光亮却无法驱散笼罩在赵峰和许乐心头的阴霾。两人站在一栋位于幽静高档小区内的独栋小楼前——白帆的家。乳白色的外墙,精心打理的花园,此刻却透着一种人去楼空的死寂。
赵峰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挡在许乐身前,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丛、紧闭的车库门、邻居家悄然拉上的窗帘……一切都显得过于安静,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想起昨天咖啡馆那个闯入者冰冷的眼神,还有周正关于“幻影”和幕后黑手的警告。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许乐抱着她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那幅令人不安的《灯塔》。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昨天多了一丝奇异的专注,像一只受惊后努力振作的小动物。白帆老师的家,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大学时,“灯塔社”的许多策划讨论,就是在这间充满书卷气的客厅里进行的。如今物是人非,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老师温和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闷感。
赵峰按响了门铃。悠长的铃声在空旷的门厅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眶红肿的脸。是张姨,白帆家服务了十几年的老佣人。她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衫,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茫然。
“张姨……”许乐的声音带着哽咽。
“乐乐……”张姨看清来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她颤抖着打开门,“还有小峰……你们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她侧身让两人进来,动作迟缓而沉重。
屋内整洁得过分,却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清。昂贵的红木家具,满墙的书柜,角落摆放的钢琴……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失去了灵魂。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
“张姨,您……节哀。”赵峰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直率关怀。
张姨抹了抹眼泪,引着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先生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她说不下去,只是不住地摇头,泪水又涌了出来。
许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壁炉上方悬挂的一幅风景画上——那是她大二时的习作,白帆老师一直珍视地挂在那里。她的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张姨,”赵峰等张姨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谨慎地开口,“我们是白老师的……朋友。他的事,我们很难过,也觉得很蹊跷。警方有没有跟您说过什么?或者……白老师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张姨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赵峰,又看看许乐,眼神复杂。她似乎在犹豫,嘴唇嗫嚅了几下。“警察……问了很多。先生他……最近是有点不一样。”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倾诉秘密的惶恐,“大概……一个多星期前开始吧?他变得很沉默,常常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饭也吃得很少。夜里……我好像听到过他在书房里叹气,很重很重的叹气……还有一次,我半夜起来,看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他站在窗前抽烟……先生他很多年不抽烟了……”
一个多星期前?那正是老K提到的,白帆去找“影子”档案的时间点!赵峰和许乐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许乐轻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姨想了想,摇摇头:“先生很少把外面的事跟我说。不过……”她迟疑了一下,“大概四五天前,有个年轻人来找过他,在书房里谈了很久。那人……穿着很体面,但看着有点……阴沉?戴着眼镜,说话声音很轻。先生送他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年轻人?阴沉?戴眼镜?赵峰立刻在脑中搜索符合特征的人,但毫无头绪。是凶手?还是与“影子”有关的人?
“张姨,”许乐鼓起勇气,声音放得更轻,“白老师……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日记?或者……交给您保管的什么?”
张姨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她浑浊的眼睛看着许乐,又缓缓移开,望向书房紧闭的门。那扇门,仿佛隔绝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痛苦。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赵峰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跟我来。”
张姨带着两人穿过客厅,走到书房门口。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从自己围裙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串老旧的钥匙。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将其中一把插入锁孔。
“咔哒。”
书房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旧书、墨水和……一丝淡淡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巨大的书桌对着窗户,上面堆满了书籍、文件和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书桌后的墙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生前的样子,只是少了那份鲜活的气息。
张姨没有走向书桌,而是走到书柜旁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前。她再次用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捧出一个深棕色、皮质封面、边缘已经磨损的厚本子。
“这是……先生的日记。”张姨的声音带着敬畏和悲伤,将本子递给许乐。“他……他出事前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我听到里面有撕纸的声音……等我早上进来收拾,就看到这个……”她指着日记本。
许乐和赵峰低头看去,心猛地一沉。
日记本的封皮完好,但中间明显被撕掉了厚厚一沓!撕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仓促地、带着某种强烈情绪地扯下。留下的部分,只有前面一小半和最后几页。
“他……撕掉了?”许乐的声音发颤,手指轻轻抚过那粗糙的撕裂边缘。
“嗯……”张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先生他……从没这样过。那本日记,他写了快二十年了,宝贝得很……”
赵峰眉头紧锁。撕掉日记?为什么?那被撕掉的部分,记录了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是关于“影子”?关于“灯塔社”的真相?还是……关于他预感到的杀身之祸?
许乐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残留的最后几页。大部分页面是空白的,或者只有零星的、意义不明的短句。但在最后一页,接近撕毁边缘的地方,有一行用钢笔潦草写下的字迹,墨迹很深,甚至有些地方划破了纸张,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
「他们五人都该知道“灯塔”的代价……」
“灯塔的代价……”许乐喃喃念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句话,像是对他们五人无声的控诉和诅咒!
赵峰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五人”……指的就是他们!白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撕毁日记,留下这样一句指向性如此明显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感到了背叛?还是……他知道他们五人中有人要杀他?
“张姨,”赵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除了日记,白老师……他有没有在画室留下什么?或者……最近有没有画过新的东西?”他想起那幅《灯塔》,白帆本身也是个造诣颇深的艺术鉴赏者,甚至偶尔会画上几笔。
“画室?”张姨愣了一下,“先生很久没去画室了。那里……都是乐乐以前留下的画具和一些旧画。”她指向书房隔壁一扇虚掩的门。
许乐心头一动。白帆老师把《灯塔》塞给她,会不会……画室里还有关联的线索?她看向赵峰,眼神里带着询问。
赵峰会意地点点头:“张姨,我们能去画室看看吗?也许……能找到点别的。”
张姨疲惫地点点头:“去吧,就在隔壁。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她佝偻着背,慢慢走向厨房。
画室比书房小很多,光线充足。画架上蒙着防尘布,角落里堆着一些画框和颜料箱,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这里确实更像许乐曾经的“领地”。
许乐的目光在画室里逡巡。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藏着东西。她走到靠窗的一个旧画架前,掀开防尘布,下面是一幅未完成的静物写生,蒙着厚厚的灰。她又打开几个颜料箱,里面是干涸的颜料块和废弃的画笔。
赵峰则在检查墙角和柜子,寻找任何异常痕迹或隐藏物品。他的动作专业而谨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许乐的目光被画架旁一个半开的、塞满杂物的抽屉吸引。抽屉里是一些揉成团的废稿、断掉的炭笔、干裂的调色板……还有一把看起来比较新的美工刀。刀柄是常见的黑色塑料,刀刃缩在里面。
不知为何,许乐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把美工刀拿了出来。刀身入手微沉,带着金属的冰凉。
她下意识地按动刀柄上的推钮。
“咔哒。”
锋利的银色刀片弹了出来!
就在刀片弹出的瞬间,许乐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光洁锋利的刀片根部,靠近刀柄连接处的缝隙里,赫然残留着几抹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干涸血迹!那血迹不多,像是飞溅上去的,颜色暗沉,在银亮的刀片上显得格外刺目和狰狞!
“血……有血!”许乐像被烫到一样,失声惊叫,手一抖,美工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赵峰闻声猛地转身,一个箭步冲到许乐身边,目光瞬间锁定地上那把弹出刀刃的美工刀——以及刀片上那清晰可见的暗褐色血迹!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凶器?!白帆老师是被利器所伤?但法医报告明明说是“幻影”中毒致死!这血是怎么回事?是谁的血?是白帆的?还是……凶手的?
他立刻蹲下身,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随身携带的纸巾(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小心翼翼地隔着纸巾捏起美工刀的刀柄部分,仔细端详那血迹。血迹的形态和位置……不像是使用中沾染,更像是……挥动时溅上去的?或者是……挣扎?
就在这时,赵峰的手指触碰到了刀柄塑料外壳上一个细微的凸起。他翻转刀柄,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清了那是什么——一个极其微小的、线条简洁的科技公司Logo:一个锐利的三角形箭头穿透一个圆环——锐点科技(AcuPoint Tech)的标识!
这个发现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赵峰心头!锐点科技!陈锐的公司!这把带血的美工刀,竟然是锐点科技的产品?!
“这刀……哪里来的?”赵峰的声音紧绷如弦,抬头问许乐,眼神锐利如刀。
“在……在这个抽屉里……”许乐指着那个半开的抽屉,声音还在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她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Logo,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陈锐?怎么会和陈锐有关?那把带血的刀……是陈锐的?还是……栽赃?
赵峰迅速扫视抽屉里的杂物,又警惕地环顾画室。这把带血、且带有陈锐公司标识的美工刀被藏在这里,是凶手疏忽留下的?还是……故意放置的陷阱?目标直指陈锐?或者,这根本就是陈锐自己留下的?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他小心地将刀片收回,用纸巾仔细包裹好,放入自己外套的内袋。这是关键物证!必须交给林默!但此刻,这把刀的分量变得无比沉重,它不仅带着血迹,更带着指向陈锐的尖锐矛头!
就在这时——
“唰啦!”
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紧邻花园灌木丛的地方,一道深色的影子猛地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带着一种鬼祟的仓促!
“谁?!”赵峰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直起身,如同猎豹般扑到窗边,目光如电般射向窗外!
只见靠近栅栏的茂密冬青树丛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枝叶发出哗啦的声响,仿佛有人刚刚从那里仓促钻过!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帽子压得极低的身影,在树丛缝隙间一闪而没,迅速消失在隔壁邻居家高大的树篱之后!
又是连帽衫!又是那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和昨天咖啡馆那个闯入者,如出一辙!
“站住!”赵峰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拉开落地窗的插销,就要冲出去追赶!
“小峰!别追!”张姨焦急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她端着水杯,显然听到了动静,脸上满是惊惶。“外面……外面不安全!那些人……可能还在盯着!”
赵峰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他猛地想起周正的警告,想起“幻影”背后可能的庞大势力,想起口袋里那把指向陈锐的带血证物!他这样贸然冲出去,不仅可能追不上,还可能将自己和毫无防备的许乐、张姨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而且,这里是命案现场,警方随时可能再来!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胸膛因愤怒和无力感剧烈起伏。他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彻底消失,只留下晃动不止的灌木丛,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张姨……你……你看到过这个人?”许乐扶着画架,声音虚弱地问,她被刚才接连的惊吓弄得几乎站立不稳。
张姨放下水杯,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后怕。“没……没看清脸。但这两天……总觉得院子外面有人影晃。昨天警察来的时候,好像也有人远远地看……”她搓着布满老茧的手,声音带着无助的恐惧,“先生……先生他到底惹了什么人啊……”
赵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关上落地窗,重新插好插销,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窗外刺眼的阳光和潜在的危险隔绝在外。画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那带血的美工刀在他口袋里散发着冰冷的、无声的证言,以及那个小小的“锐点科技”Logo,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烫在他的心上。
“张姨,”赵峰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刚才的事,还有这把刀的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警察。尤其……不要提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张姨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更深的担忧:“为……为什么?这刀……很重要?”
“非常重要。警察里……未必都是可靠的。”赵峰只能这样隐晦地解释,“而且,这事关重大,牵连很深,我们需要先弄清楚。”他不能冒险让关键物证落入可能被幕后黑手渗透的警方手中,更不能让这把指向陈锐的刀过早暴露,否则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张姨看着赵峰刚毅而郑重的脸,又看看脸色苍白、紧紧抱着帆布包的许乐,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的想象。她沉重地点点头,眼神里是一种认命般的哀伤:“我……我懂。先生走了,你们……你们也要千万小心。”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那本被撕裂的日记本,喃喃自语般重复着白帆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灯塔’的代价……唉……那‘灯塔’,当年就不该点起来啊……”
那声叹息,如同来自岁月深处的沉重回响,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未解的谜团,重重地砸在赵峰和许乐的心上。
许乐的目光再次投向被赵峰收起来的美工刀位置。冰冷的刀锋,暗沉的血迹,那个小小的、致命的Logo,窗外闪过的魅影,张姨绝望的叹息,还有日记本上那句指向他们五人的控诉……所有的线索碎片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尖锐的指向性,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凶手不仅心思缜密,一直在近距离监视,而且……很可能就在他们五人之中!那把带血的锐点科技美工刀,是无声却指向明确的证物,也是冰冷的警告。
而白帆用生命和撕碎的日记本留下的那句“灯塔的代价”,如同一把沉重的钥匙,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五年前那个被刻意埋葬的夏天,那个代号“影子”的同伴,那个夭折的“灯塔计划”……它们所引发的“代价”,终于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并且,似乎正将矛头,隐隐指向了那个掌控着科技帝国的同伴——陈锐。
赵峰感到口袋里那把刀的分量,仿佛有千斤之重,那个Logo更是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眼神中充满恐惧和困惑的许乐,又望向窗帘缝隙外那片被树影遮蔽的世界。暗处的眼睛,无处不在。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把这把刀和所有的发现,告诉林默。一场围绕着陈锐的风暴,似乎正在无声地酝酿。
真相的冰山,又露出了更加锋利、更加血腥、并且带着明确指向的一角。深渊的边缘,冰层的裂痕正在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