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西泠印社的柜台后面,手里拿着块软布,正轻轻擦拭昨天从墓园带回来的铜钱阵。阳光斜斜地照在青砖地上,把铜钱阵映得闪闪发亮,像一串不会融化的雪。
保温桶里飘出淡淡的药香,是霍道夫早上送来的养生汤。这都快成规矩了,每天早上十点整,保温桶准时出现在门口。我一边想着霍道夫那张永远笑眯眯的脸,一边伸手要去揭桶盖看看今天的料有多足。
手还没碰到桶沿,后颈突然一阵发凉。这种感觉,就像有人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你的脊背,而且还是熟人作案的那种。
我慢慢回头,看见张起灵站在门口。黑色风衣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像是夜色提前降临。他肩上背着个帆布包,走起路来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听起来有点像……指甲刮玻璃?
“小哥?”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背包,从里面牵出一根红绳。红绳那头拴着个粽子,面色青灰却神情温顺,双手捧着卷成筒状的古帛。
我刚要上前查看,整排挂在门楣上的铜铃突然剧烈作响。叮铃哐啷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哗啦”一声,窗子被什么东西撞开了。黑瞎子倒挂着从窗户翻进来,手中铜钱划出银色弧线,在空中转了个圈稳稳落回他掌心。
“小哥啊,”他一边整理辫子一边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僵尸送信?”
张起灵不语,只是握紧刀柄将我护在身后。我看着他后脑勺翘起的那绺头发,心里直打鼓。这俩人今天怎么都这么反常?
黑瞎子轻笑一声,铜钱落地排列成心形。“我这爱心阵能挡百煞,可比会跑路的粽子靠谱多了。”
我看着两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开口劝两句,那只系着红绳的粽子突然抽搐起来。红绳崩断的瞬间,它直愣愣朝我冲过来。
“小心!”张起灵一把将我拉开。
粽子失去控制,直接撞向陈列架。架子晃了晃,最上层那个宋代瓷瓶摇摇欲坠。那是我爷爷留下的传家宝,陪了我十几年。
我眼睁睁看着瓷瓶从架子上滚下来,碎成满地的瓷片。青花白底的碎片散落一地,像下了一场瓷做的雪。
“都住手!”我声音都变了调。
两个大佬同时愣住,连黑瞎子都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蹲在地上捡拾碎片,手指微微颤抖。瓷片边缘锋利,一不小心就在指尖划出道血痕。
张起灵立刻撕下衣角的布条,要给我包扎。黑瞎子也递来一块绣着蝙蝠纹样的手帕。
“我自己来。”我没接他们的东西,继续收拾碎片。
店里一时寂静,只有瓷器残片相互碰撞的轻响。
“天真,你听我解释……”黑瞎子刚开口就被我打断。
“别说了。”我抬头看了眼张起灵,“小哥,你也别站那儿了。瓷片太碎,别踩到。”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后退半步。黑瞎子也往旁边挪了挪。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来电显示是张日山。这老头最近特别勤快,三天两头打电话问我在干嘛。
“喂?”我接起电话。
“天真?怎么没人说话?谁又惹你生气了?”电话那头传来张日山的声音。
背景音里还有重物撞击声和呼喊:“让开!”
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窗外突然闪过几辆疾驰的轿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像是有人急刹车。
“你们在哪儿?”我问道。
“我们在新月饭店。”张日山的声音透着急躁,“你猜我刚刚发现了什么?”
“什么?”
“先不说这个,你赶紧过来一趟。这边情况有点复杂。”
我抬头看向门口,张起灵和黑瞎子正站在那儿,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好,我马上过去。”我挂断电话,抓起外套往外走。
张起灵立刻跟上来,黑瞎子也不甘落后。
我们三人并排走在街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路过一家茶馆时,我看见橱窗里映出三个人的身影——一个沉默如山,一个嬉笑如风,还有一个……就是我。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我叹了口气。
没人回答。
远处传来警笛声,像是在催促我们加快脚步。风吹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打了个旋儿又落在地上。
我站在新月饭店门口,抬头看着这座老建筑斑驳的外墙。夕阳给每一块砖都镀了层金边,像是要掩盖什么秘密。
"你确定张日山在里面?"黑瞎子问。他刚才一路上都在摆弄那串铜钱,这会儿连辫子都重新扎过了。
张起灵已经推门进去,风铃晃得厉害。我跟着走进去,闻到一股陈年木头混着灰尘的味道。大堂里站着几个穿黑衣服的人,看见我们立刻让出条路来。
电梯叮咚一声开了。张日山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我身上。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指节都发白了。
"你看这个!"他把纸塞到我面前。
纸上画着一幅地图,墨迹有些晕开。我认出那是杭州城的老地图,标注着九处红点。最醒目的地方用毛笔写着个"邪"字,笔锋凌厉。
"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地下保险库。"张日山擦了把汗,"有个老伙计留下的东西,他说当年九门几位大佬都惦记着你爷爷的传家宝。这不是普通的古董店......"
话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张起灵立刻把我往身后一拉,自己转身就要往上冲。
"等等!"我抓住他的衣角,"别冲动。"
黑瞎子笑了一声:"天真现在可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我们一行人顺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响亮。108号房的门虚掩着,门把手上还沾着暗红的痕迹。
推开门的瞬间我就愣住了。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圆桌,上面铺着和我家店里一模一样的青花布巾。桌边坐着三个人,正在打麻将。
"吴小哥来了?"其中一个抬头笑道,"正好缺个搭子。"
我这才认出他们是谁。这三个老头都是九门的长辈,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种。他们面前堆着筹码,清一色的铜钱,还带着泥土。
"你们这是......"
"等你很久了。"另一个老头把牌一推,"坐下吧,咱们边玩边说。"
张起灵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黑瞎子则靠在墙边打量这些人。张日山刚要开口,被我轻轻拦住了。
"好啊。"我拉开椅子坐下,"不过得说清楚,到底想干什么?"
三个老头相视一笑。中间那个伸手拍了拍桌面,铜钱哗啦啦散开:"听说你最近收了不少好东西?尤其是那个瓷瓶......"
我手心一紧。那瓷瓶的碎片还在店里放着,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那可是赝品。"我笑着说,"真品早就送去博物馆了。"
"是吗?"第三个老头慢悠悠地摸牌,"可有人亲眼看见你在收拾碎片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空气突然安静。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各位长辈,"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要是为这个瓷瓶而来,不如去店里看看。可要是想谈别的......"
话还没说完,茶水突然剧烈晃动。整栋楼都在震颤,像是发生了地震。天花板簌簌往下掉灰,玻璃窗发出吱呀的声响。
"看来有人不让我们好好说话。"中间的老头站起身,"不过吴小哥,记住今晚八点,西湖断桥。"
他们收拾东西要走,我刚想拦住,整面墙轰隆一声塌了。烟尘弥漫中,我看见几个人影闪进来。
是解雨臣和王胖子。解雨臣挥着扇子,脸上还挂着那抹似有似无的笑。王胖子扛着铁锹,满头大汗。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王胖子喘着气说,"外头都围起来了。"
我回头看向窗户,果然看见几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的人穿着统一制服,手里拿着检测仪器。
"这是要搞哪一出?"黑瞎子问道。
"考古队备案。"解雨臣轻描淡写地说,"听说这边发现了文物线索。"
我看了眼手表,六点二十。离断桥之约还有不到两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