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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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祁颜将最后一针缝线拉紧,剪刀"咔嚓"一声切断多余的线头。她后退半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尸体胸腹部的Y型切口已经被整齐地缝合,像一件被精心修补的旧衣服。
"死亡时间约在36至40小时前,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勒痕,舌骨断裂。"她对着录音设备平静地说道,声音在空荡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胃内容物显示死者最后一餐进食于死亡前两小时,已取样送检。"
她摘下手套,露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将一次性防护装备丢入医疗废物桶时,她的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挟着一股古龙水味道闯了进来。
"法医,报告出来了吗?"男声里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祁颜没有立即转身。她先是将解剖工具逐一放回托盘,按使用频率排列整齐,然后才缓缓回头。
站在门口的男人比她想象中年轻。高大挺拔的身材将普通警服穿得格外醒目,浓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因为等待而微微眯起。他的领带松松垮垮,警徽随意地挂在胸前,与祁颜一丝不苟的白大褂形成鲜明对比。
"周队长,尸体不会因为你的急躁而开口说话。"祁颜走向办公桌,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报告,"初步报告在这里,详细毒理检测还需要48小时。"
周洛大步上前接过文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祁颜迅速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抱歉。"周洛咧嘴一笑,那笑容太过明亮,与解剖室的氛围格格不入,"我只是希望能快点抓住这个混蛋。三天内第二起分尸案,媒体已经开始骚动了。"
他翻阅报告的速度快得惊人,眉头越皱越紧:"就这些?没有更多发现?"
"尸体被精心处理过,"祁颜的声音依然平静,"凶手有解剖学知识,关节处下刀精准,几乎像是..."
"像是专业人士干的。"周洛接过她的话,突然凑近,"你刚才想说这个,对吗?"
祁颜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我只是陈述事实。"
周洛却突然指向报告中的一张照片:"这个伤口边缘很奇怪,不是直线。"
"观察力不错。"祁颜微微挑眉,"大部分切口都很整齐,但这一处有轻微锯齿状痕迹。可能是刀具卷刃,也可能是凶手在这个部位犹豫了。"
周洛的眼睛亮了起来:"犹豫意味着什么?情感联系?认识受害者?"
"或者只是工具不称手。"祁颜冷静地提醒,"周队长,推测不是证据。"
周洛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祁颜有些不适——太鲜活,太有生命力,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显得不合时宜。
"你知道吗,祁法医,"他晃了晃手中的报告,"你刚才给了我第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解剖台上:"我们在第一个案发现场发现了这个,被压在尸体下面。看起来像是某种符号。"
祁颜低头看去。照片上是一个用鲜血绘制的奇怪符号,像是字母与图形的结合。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周洛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反应。
祁颜抬起头,面色如常:"没有。但这很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签名。我会在报告中注明。"
周洛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什么,然后突然转身:"明天上午十点,专案组会议。我需要你参加。"
"我只是法医。"
"而我是队长。"周洛在门口回头,笑容收敛,眼神锐利,"这案子不一般,我需要最好的团队。你就是其中之一,祁法医。"
门关上了,解剖室重新归于寂静。祁颜缓缓走回办公桌,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泛黄的档案袋。封面上用红色印章盖着"机密"二字,日期是二十年前。
她翻开档案,在某一页停下。那里有一个手绘的符号,与周洛照片上的图案惊人地相似。
祁颜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符号,如同抚摸一个陈年的伤疤。
第二章:被掩埋的往事
祁颜站在专案组会议室门外,深吸一口气。透过玻璃,她能看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周洛正在白板前指指点点,说话时手势夸张得像在指挥交响乐。她迟到了三分钟——对她而言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失态。
昨晚发现的那个符号让她彻夜难眠。
她推门而入时,会议室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有好奇的,有评估的,还有几道明显带着敌意的目光。
"啊,我们的法医终于赏脸光临了。"周洛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她,"正好讲到关键部分。"
祁颜默默走到唯一空着的座位——周洛旁边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一杯咖啡,还在冒着热气。
"加奶不加糖,对吧?"周洛低声问,没等她回答就转向团队,"继续。小李,监控排查有什么发现?"
祁颜盯着那杯咖啡,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温度刚好。她从不记得告诉过他自己的咖啡偏好。
年轻刑警小李站起来:"两起案件现场周边五百米内的监控都排查过了,没发现可疑人物。凶手要么对监控位置非常熟悉,要么——"
"要么他根本不怕被拍到。"周洛打断他,转向白板,贴上两张现场照片,"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根本不是犯罪,而是艺术。"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祁颜注意到白板上已经画满了线条和箭头,将各种线索连接起来,中间是那个血色符号的特写照片。
"两起案件受害者都是25-30岁女性,被勒死后分尸,切口精准,几乎没有任何多余伤痕。"周洛用笔尖敲击着符号,"凶手在现场留下这个标记,就像画家在作品上签名。"
祁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咖啡杯。二十年前的档案里也有这样一个符号,用红墨水画在每份案发现场报告的角落。当时负责案件的警官——她的父亲——称之为"画家的签名"。
"所以是连环杀手?"一个留着平头的刑警问道。
"或者模仿犯罪。"祁颜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响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包括周洛那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
"模仿?"周洛挑眉,"模仿谁?"
祁颜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二十年前的'画家'连环杀人案,五名受害者,同样的分尸手法,同样的..."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符号,"签名方式。"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周洛却出奇地安静,只是盯着她,眼神深不可测。
"那案子不是没破吗?"平头刑警皱眉,"我记得卷宗都被封存了。"
"因为负责调查的警官自杀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祁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重案组资历最老的赵队,当年她父亲的搭档。
会议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祁颜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但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只是放下咖啡杯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
"好了,历史课到此为止。"周洛突然拍手,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现在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确认这是模仿犯罪还是'画家'重现江湖。祁法医,你既然熟悉旧案,就由你负责比对两起案件的法医证据。"
祁颜微微点头,却发现周洛的目光依然锁定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读出什么。
"另外,"周洛环视众人,"从今天起成立专案组,我亲自带队。祁法医将作为核心成员全程参与调查。"
这个决定像炸弹一样在会议室引爆。法医通常只负责提供尸检报告,极少直接参与案件侦破。祁颜自己也愣住了,抬头看向周洛,后者却已经转身在白板上写下新的线索。
"其他人各就各位,我要在24小时内看到进展。"周洛宣布散会,众人纷纷起身离开。
祁颜坐在原位没动,直到会议室只剩下她和周洛两人。
"为什么是我?"她直接问道。
周洛靠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你了解'画家'案,而且..."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观察力。昨天你看到那个符号时的反应,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祁颜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没想到周洛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父亲是那起案件的负责人。"她平静地说,"家里有一些非公开的资料。"
周洛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你是祁正明的女儿。"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让祁颜的手指微微颤抖。十年了,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她父亲的全名。
"你知道我父亲?"
"读过他的案件分析报告。"周洛轻描淡写地说,但眼神却变得深邃,"他是刑侦天才。"
"也是个自杀的懦夫。"祁颜冷冷地说,站起身来,"我会在下午四点前提交比对报告。"
她转身要走,周洛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祁颜僵住了。周洛的手掌温暖而粗糙,与她冰冷光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能感觉到他拇指上有一道疤痕,正轻轻压在她的脉搏处。
"你父亲不是懦夫。"周洛的声音异常坚定,"'画家'案的最后一名受害者被找到时,身上带着指向你父亲的证据。压力太大,他选择了..."
"自我了断。"祁颜挣脱他的手,声音像冰一样冷,"我知道整个故事,周队长。不需要你提醒。"
周洛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四点,我等你报告。"
祁颜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径直走向档案室。警局的走廊似乎比平时更长,脚步声在耳边回荡。父亲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脚步声——急促、混乱,然后是母亲的尖叫。
档案室管理员是个戴厚眼镜的老头,看到祁颜时明显瑟缩了一下:"祁、祁法医,有什么需要?"
"'画家'案的所有卷宗。"祁颜直接递过调阅申请。
老头的眼睛瞪大了:"那个需要局长特批..."
"已经批了。"祁颜指了指申请右下角的签名——周洛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占据了大半个空白处。
老头嘟囔着去取钥匙,祁颜的目光扫过档案室。这里存放着这座城市所有的黑暗秘密,包括她父亲未能解开的那一个。
"'画家'案卷宗。"老头捧着一个积满灰尘的盒子回来,"三十年没人调阅过了。"
祁颜接过盒子,重量出乎意料的轻。她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只有薄薄的几份文件和几张照片——比她父亲私下保存的资料少得多。
她戴上手套,开始逐一比对。新案件的照片与二十年前的受害者放在一起,惊人的相似度让她胃部一阵绞痛。同样的Y型切口,同样的关节分离手法,甚至尸体摆放的角度都几乎一致。
但有一点不同——符号。
祁颜从包里取出父亲留下的笔记本,翻到标记着"画家签名"的那页。旧案的符号由三个部分组成:一个圆圈,中间是波浪线,下方有个小三角。而新案件的符号缺少了三角部分。
她迅速拍下对比照片,正要合上笔记本,一张泛黄的剪报从里面滑了出来。那是父亲去世前一周的报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则艺术学校开幕的小新闻。
"祁法医?"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祁颜迅速收起剪报,回头看到警局的心理顾问林萱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一杯茶。林萱是局里少有的对祁颜态度友善的人,虽然她们交流不多。
"听说你加入了专案组。"林萱微笑着递过茶杯,"和周队搭档不容易吧?"
祁颜接过茶,没有回答。林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她旁边。
"周队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冲动。"林萱啜了一口茶,"他父亲是省厅的老周,你知道吧?虎父无犬子。"
祁颜对此并不感兴趣,但林萱接下来的话让她竖起了耳朵。
"说起来,你父亲和周队父亲当年好像有过合作。"林萱若有所思,"在'画家'案之前。"
祁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我不知道这事。"
"哦?"林萱显得有些惊讶,"我以为...抱歉,可能我记错了。"她匆忙站起身,"不打扰你工作了。"
等林萱离开,祁颜立刻拿出手机搜索"周建国"——省厅副厅长,周洛的父亲。搜索结果中有一张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省厅表彰大会,年轻的周建国旁边站着的人,赫然是她的父亲祁正明。
他们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
祁颜将资料收好,匆匆返回办公室完成比对报告。下午四点整,她敲响了周洛办公室的门。
"进来。"
周洛的办公室比她想象的整洁,墙上贴满了案件照片和地图,但排列得井然有序。他正在打电话,看到祁颜后迅速结束了通话。
"准时,我喜欢。"周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发现什么了?"
祁颜将报告递给他:"手法高度相似,但有几处关键差异。新案件的凶手更...克制。旧案的受害者都被取走了部分器官,而这两起案件没有。"
周洛快速浏览报告:"符号呢?"
"不完全相同。"祁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父亲笔记本的复印件,"旧案的符号更复杂。可能是模仿者不知道完整版本。"
周洛接过复印件,眉头紧锁:"这是你父亲的私人笔记?"
祁颜点头:"他...对这案子很执着。"
"执着到自杀后还留下线索?"周洛的问题像刀子一样尖锐。
祁颜猛地抬头,发现周洛正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你调查过我父亲。"这不是疑问句。
周洛放下文件,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我读过他所有的案件报告。'画家'案是他唯一没破的案子,也是近三十年来最离奇的连环杀人案。"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父亲和你父亲是警校同学。'画家'案发生后,是他坚持你父亲没有杀人然后自杀。"
祁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什么意思?"
"意思是,"周洛转身直视她,"有人陷害了你父亲。而现在,'画家'——不管是本尊还是模仿者——又回来了。"
阳光从周洛背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祁颜突然意识到,周洛选择她加入专案组绝非偶然。
"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执着?"她轻声问。
周洛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你一样,家族遗产。"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张老照片,里面是年轻时的周建国和祁正明,"我父亲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找到画家,还正明清白'。"
祁颜感到一阵眩晕。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是为父亲洗刷冤屈的唯一一人。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同盟者,而且还是周洛。
"所以,"周洛回到座位,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我们合作?"
祁颜看着伸过来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握了上去。周洛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牵她过马路的感觉。
"合作。"她轻声说,却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把她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