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渐渐清晰,身体却像沉入深海般沉重,唯独意识轻飘飘地向上浮升。在黑色褪去的一刹那,他睁开了眼——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率先闯入视界的,是一片破碎而璀璨的星空。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恐慌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大脑深处,带来一阵剧痛。视野里充斥着无形的扭曲与蠕动的异象,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铁锈与腐败的甜腥气。他几乎站在精神错乱的悬崖边缘,思想与身体被彻底阻隔。理性在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而被无限放大的恶意与负面情感,则像提线木偶的丝线,支配着他的每一寸行动。幻想泛滥,思考停滞,眼前的景色如同一场荒诞的默剧,即使在他意识空白的时刻,也永不落幕。
一个存在,“显现”了。
那存在“看”着诺伦——那不是目光,而是一种解剖式的扫描,冰冷得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层层剥开。
虚无的男声带着某种奇特的回响,悠然响起:“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可笑。”
诺伦强忍着不适,冷声回应:“请你住口。你没有资格否定任何人的意义。”
“那么,告诉我,诺伦·福尔摩斯,”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你为了什么,行动至今?”
为什么行动到现在?
………
诺伦不想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力量:“理想。我为了理想行至今日。”
回应他的先是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紧接着,诺伦感到某种湿滑、粘腻的触感从脸颊掠过,如同无形的冷血动物爬过,激起他一阵寒毛倒竖。他猛地抬眼,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黑色的碎发略显凌乱,却更衬得他肤色苍白。他拥有一双罕见的雾蓝色眼眸,像是凝结的寒冰,深处却仿佛有迷雾流转。他的五官俊美得近乎锐利,只是那嘴角噙着的一抹不屑,彻底破坏了这份美感,反而增添了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理想?”他薄唇轻启,用词礼貌,语调却傲慢得如同在评价一件瑕疵品,
“请原谅我的直白,但我对此实在无法产生共鸣。我不在乎你隐瞒何种秘密,也无兴趣探究你那微不足道的过往。然而‘理想’?它荒谬而可笑,飘渺得如同哄骗婴孩入睡的床边故事。”
他微微前倾,那双雾蓝色的眸子锁住诺伦,声音低沉而清晰“您是在期待戏剧性的转折,还是魔法般的救赎?容我直言,这类东西从未存在。会怀抱此等期待的,唯有无可救药的愚者。那些信口开河的誓言,构建于沙砾之上的承诺,也只有天真到令人发笑的人才会去相信。”
“凭借您的本能,理应早已洞察这一切了。不是么?”
他直起身,用一种疏离而冷漠的姿态宣判“我,才不屑于如此廉价的‘理想’。”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至于像您这般——将真实、严肃且残酷的现实主义,轻飘飘地挂在嘴边,仿佛那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勋章的人……”
“我啊,最讨厌了。”
诺伦猛地从床上弹起,剧烈的头晕让他几乎栽倒。他大口喘着气,下意识转头想寻找煤球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浸染恶意的雾蓝色眼眸中——那个黑发男人,正站在他的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脏骤停了一瞬,诺伦想也没想,抓起手边的书就砸了过去。
书本轻飘飘地穿透了男人的身体,重重撞在柜子上,带落一堆杂物,在寂静的凌晨发出刺耳的巨响。
“搞什么啊!现在刚六点!”玛拉利切斯饱含倦意与怒气的吼声从隔壁传来。自从事务所成立,他和艾泽、玛拉利切斯还有科尔都搬到了这里……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其他人难道都没有察觉?
“福尔摩斯先生。”男人开口。
诺伦浑身一颤——这声音,与梦中一般无二,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您在害怕吗?”男人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歉意
“那还真是抱歉。我也未曾预料,银之匙最终会选定一位胆小鬼。”
他的视线落在诺伦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苍白的无目之瞳,如此珍贵的存在,唯独不该在您这种人手中蒙尘。”
他微微侧头,做出一个“请”的姿态,眼神却充满挑衅“来吧,让我亲眼见证,您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
诺伦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下楼用餐。刚踏入楼下空间,便看见科尔正一边专注地看书,一边为窗边的盆栽细致地浇水。
绿萝叶片油亮,长势极好,科尔在照料植物方面确实有着独特的天赋。诺伦放轻脚步,不想打扰这份宁静。
“啊,诺伦先生,这么早就醒啦?”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转了过来,清澈的蓝眼睛望向他,带着些许疑惑。诺伦很确信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自从艾泽和科尔谈过什么之后,科尔就改口称他“诺伦先生”,再也不叫“福尔摩斯先生”了。
“真是闲情逸致,”男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诺伦不用看也知道他正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若是由我布置,楼下理应摆满精密的实验器械才对。不过……这小家伙倒是有趣,比某些徒有其表的大人更为可靠。”
科尔似乎完全听不见这声音,只是困惑地看着诺伦略微偏移的视线:“诺伦先生?您为什么一直往旁边看?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诺伦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科尔眨了眨眼,虽仍有疑虑,却体贴地没有追问,转而问道:“诺伦先生,您看到煤球了吗?我找了一早上都没见到它。”
是啊,煤球呢?
诺伦摇了摇头。
旁边的黑发男人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诺伦看向他雾蓝色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悸。
别告诉他——
“身为福尔摩斯的后人,”男人优雅地向前踱了两步,语气带着惋惜,“别告诉我,您连他一半的智慧都未能继承。”
“啊!煤球!”科尔突然惊喜地叫出声,笑着蹲下身,“终于找到你了,你刚才是不是跑到诺伦先生的房间里去了?”
“对。”男人应道,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在诺伦惊恐的注视下,科尔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通体漆黑的黑猫——方才,这只猫与男人同步发出了一声猫叫。
“小孩子。”男人居高临下地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煤球同步“喵”了一声,尾巴亲昵地扫过科尔的手臂。
诺伦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