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连里德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少爷小姐在一起,笑容得体,举止无可挑剔。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玛拉时,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快、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残忍意味的弧度。
玛拉利切斯低下头,不想与他对视。他只想这场该死的宴会快点结束。
然而,伯连里德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他端着一只精致的小碗,缓步朝玛拉走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友善兄长”的面具。
“弟弟,站在这做什么?”伯连里德的声音温和,将小碗递到他面前,“饿了吧?尝尝这个,厨房刚做的,味道……很特别。”
碗里是炖得烂熟的肉,香气浓郁。
玛拉利切斯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怎么?怕我下毒?”伯连里德失笑,仿佛觉得他的戒备很可笑,“放心,这么多人在呢。”他拿起旁边备用的小勺,自己舀了一点点尝了,然后示意道,“看,没问题。”
周围有宾客投来好奇的目光。玛拉利切斯知道,如果他继续拒绝,伯连里德一定有办法让他当众出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碗和勺子。
在伯连里德“鼓励”的注视下,他舀起一勺肉,送进了嘴里。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味道……确实很浓郁。
伯连里德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深邃,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地问:
“怎么样,咪咪的味道——”
“还不错吧?”
“哐当!”
玛拉利切斯手中的碗和勺子同时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浓郁的内汤和肉块溅得到处都是。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剧烈收缩。胃里刚刚吃下去的那口肉,此刻像活过来一样,带着咪咪的血肉和惨叫,在他的胃里疯狂搅动、燃烧!
“呃……呕——”他再也无法忍受,弯下腰,不顾一切地呕吐起来,比之前在房间里更加剧烈,仿佛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周围的宾客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和窃窃私语。莫黛莉斯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西芙里格芬皱起了眉头,眼神冰冷。
伯连里德立刻换上一副“不小心说错话”的懊恼和关切表情,蹲下身想去扶玛拉:“哎呀,弟弟!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看我,真不小心,可能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该死的、循环往复的道歉和虚伪的关心!
玛拉利切斯猛地挥开伯连里德的手,抬起头的瞬间,那双紫色的眼眸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和绝望,他死死盯着伯连里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
说完,他再也无法停留一秒,推开围观的人群,在一片惊愕和鄙夷的目光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宴会厅。
他一路狂奔,穿过奢华的走廊,跑过寂静的花园,冲出圣普罗纳家族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和束缚的铁艺大门。
夜晚冰冷的空气灌入他的肺部,带着自由的味道,却也带着无尽的荒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向前跑,逃离那个吃人的魔窟,逃离那片被血腥和谎言浸透的土地。
他跑进了锈火镇错综复杂、弥漫着铁锈和污水味道的后巷,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这里,没人认识他,没人在意他是谁。圣普罗纳家族的荣耀与污秽,都与这里的泥泞无关。
他蜷缩在一个废弃的管道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瑟瑟发抖。咪咪惨死的景象、伯连里德恶毒的笑容、母亲疯癫的咒骂、宴会厅里那些冷漠或嘲弄的目光……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
恨意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恨伯连里德,恨西芙里格芬,恨莫黛莉斯,恨那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他也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身上流淌着的、那所谓的“污秽之血”!
不知过了多久,天快亮了。雨也渐渐停了。
他从管道里爬出来,浑身湿透,又冷又饿。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听到几个早起的流浪汉在议论。
“听说了吗?昨晚圣普罗纳家出大事了!”
“可不是嘛!整个庄园,啧啧,烧得只剩个空架子了!”
“何止是烧啊!说是里面的人……没一个跑出来!全完了!”
“真的假的?那么大的家族,一夜之间就……”
“谁知道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呢?那种大人物的事,咱们哪说得清……”
玛拉利切斯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听着那些议论。
圣普罗纳家族……被灭门了?
就在他逃离的那个晚上?在那场奢华的宴会中?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虚无。那个囚禁他、折磨他、给了他生命却也给了他无尽痛苦的牢笼,就这样……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他转过身,朝着与圣普罗纳庄园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那个名为“圣普罗纳”的过去,连同里面的所有谎言、疯狂和血腥,都已经被埋葬在那场大火里了。
从今天起,他只是玛拉利切斯。一个在锈火镇挣扎求生的、无名的野狗。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玛拉利切斯依然坐在事务所的旧沙发里,手中的枪管已经被擦拭得锃亮,反射着他眼中冰冷的紫芒。
窗外的雨还在下。
那些过去杀不死他的,终究让他变得更加冷酷,也更加清醒。他不再试图去分辨每一句话的真假,那太累了。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握在手中的枪,相信……某些经过血与火考验的东西,比如那个总是不惜命的小老板,比如那个正在慢慢变得可靠的小鬼。
谎言终归是谎言,拆穿就好。
敌人终归是敌人,杀掉就好。
他的路,他自己走。他的债,他自己定。
圣普罗纳的血脉或许带给了他疯狂和污秽,但也赋予了他如同野兽般的生存意志和撕碎一切阻碍的力量。
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将组装好的手枪插入腰间的枪套,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他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雨景,眼神平静无波。
过去的幽灵已被埋葬,现在的路还在脚下。
而他,玛拉利切斯,将继续走下去,用他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