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渗进程薇的每一个毛孔。母亲已经睡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以缓慢的速度滴落。程薇盯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手机屏幕上是极光项目成功交付后客户发来的感谢信，但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程小姐，探视时间到了。"护士轻声提醒。
程薇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病房坐了整夜。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想起周野放在护士站的靠垫——她最终没用，因为舍不得弄脏。
走廊上，晨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一地碎金。程薇拐过转角，猛地刹住脚步——周野蜷缩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怀里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身上只盖了件薄外套。他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程薇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轻手轻脚地走近，发现电脑屏幕上还开着极光项目的最终渲染文件，进度条显示上传完成。他居然熬夜帮她完成了收尾工作。
"唔...你出来了？"周野突然惊醒，条件反射般坐直身体，电脑差点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抬头时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笑容，"阿姨怎么样？"
程薇的喉咙发紧。她看着周野脸上被外套压出的红痕，和明显没换过的衣服，突然想起父亲离家前的那个早晨——也是这般疲惫的神情，却在看到她时立刻挤出微笑。
"你...一直没走？"
周野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想着万一你需要帮忙..."他站起身，突然一个踉跄。
程薇下意识扶住他，手掌触到他滚烫的胳膊："你发烧了！"
"没事，可能空调太冷..."周野话没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
程薇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去急诊，现在！"
挂号、测温、抽血...周野像个听话的大型玩偶任由程薇摆布，直到被按在急诊输液椅上才弱弱抗议："真没那么严重..."
"39度8，叫不严重？"程薇咬牙切齿地举着体温计，"你是三岁小孩吗？不知道医院晚上会降温？"
周野缩了缩脖子，却牵动了输液管。程薇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别乱动！"她的指尖触到他腕内侧的纹身，那行小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红枣5g 生姜3片 红糖20g"。
"我妈的配方。"周野轻声解释，"她走后...我怕忘记。"
程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的姜茶味道如此熟悉。童年时每次发烧，家里保姆也会煮这样的茶。她颤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触摸到了周野最脆弱的部分。
"为什么..."她声音哽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野静静看着她，高烧让他的眼睛格外亮："因为我喜欢你皱眉的样子，喜欢你工作时的专注，喜欢你明明心软却假装强势的样子。"他顿了顿，"从你在雨夜收留一个陌生外卖员开始，我就想...这个人值得世界上所有的好。"
一滴泪砸在程薇手背上，烫得惊人。她慌忙别过脸，却被周野用没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扳回来。
"别哭。"他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我没事的。"
这句安慰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程薇的眼泪决堤而出。压抑多年的委屈、孤独和恐惧倾泻而下——父亲离家时的无助，婚姻失败时的自我怀疑，还有昨夜看到母亲病容时的恐慌。
"我...我不懂..."她抽泣着，语无伦次，"为什么所有人都离开...为什么我总是不够好..."
周野突然拔掉针头，在护士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他的胸膛滚烫，心跳却稳健有力："我在这里，不会走。"
消毒水味中混着他身上特有的阳光气息，程薇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十五年来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里面那个从未长大过的女孩。
"程薇。"周野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因为发烧而沙哑，"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程薇在他怀里点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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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的感冒三天才好透。这期间，程薇公司医院两头跑，却不再拒绝他的帮助。第四天清晨，她推开病房门，看见周野正在给母亲梳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薇薇。"母亲罕见地唤她小名，"小周告诉我，你们..."
"在一起了。"程薇平静地接话，接过周野手中的梳子。他们的手指在梳齿间短暂相触，像某种无声的契约。
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叹息："你爸要是知道..."
"他知道。"周野突然说，"上周...我联系过程医生。他正在非洲医疗援助，听说阿姨住院，说会尽快回来。"
程薇的梳子停在半空。父亲离家后，她曾无数次幻想重逢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因为这样的契机。
"你...联系上他了？"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周野点头："找了很多关系。"他犹豫了下，"他让我转告你...很抱歉当年不告而别，但从未停止爱你。"
程薇的视线模糊了。母亲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们都有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飘落在窗台上。程薇看着阳光下并肩站着的母亲和周野，突然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当年那个破碎的家庭，如今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拼合。
"总监！"小林的电话突然打破宁静，"不好了！林副总带着极光客户来公司，说我们的样片涉嫌抄袭！"
程薇的血瞬间冰凉。极光项目是她近期最得意的作品，若有抄袭指控...
"我马上回去。"她挂断电话，匆忙抓起外套。
周野已经拿起车钥匙："我送你。"
车上，程薇翻看小林发来的资料——林世杰声称极光项目的核心创意抄袭了某挪威摄影师两年前的作品，并提供了对比图。确实有几分相似，但...
"这是诬陷！"周野扫了一眼就断言，"那个构图是我在特罗姆瑟现场想的，根本不可能..."
"王萌萌。"程薇突然明白过来，"她当时在场，听到了我们的拍摄计划。"
公司会议室里火药味十足。林世杰西装革履地站在投影前，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极光品牌的营销总监面色阴沉地翻看所谓"证据"。
"程总监，解释一下？"林世杰推了推金丝眼镜，"客户很重视原创性。"
程薇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周野突然上前插入电脑U盘："请看原始素材的时间码。"
屏幕上弹出文件属性窗口，清晰显示每段素材的创建时间都早于他们抵达挪威的日期。
"这不可能！"林世杰失态地提高音量，"这些文件明显..."
"明显什么？"周野冷静反问，"林副总似乎很确定我们什么时候拍了什么？"
极光总监的表情缓和下来："程总监，我相信这是个误会..."
"不是误会。"程薇突然说，"是蓄意陷害。"她直视林世杰，"我很好奇，王萌萌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会议室一片哗然。林世杰的脸色由红转白："你这是诽谤！"
"需要我播放王萌萌发给你的语音吗？"周野亮出手机，"顺便一提，她录音时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麦一直开着。"
林世杰像被掐住喉咙的鱼，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极光总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向程薇："我们继续合作，但希望换掉对接人。"
危机解除后，程薇在办公室发现了周野留下的纸条和U盘。纸条上写着：「原始素材备份，以防万一。去医院陪阿姨了，有事随时叫我。——你的直球狙击手」
程薇把纸条小心收进钱包，插上U盘。里面除了项目文件，还有个名为「证据」的文件夹——王萌萌与林世杰多次密会的照片，甚至还有他们讨论陷害计划的录音。最后一份文件是张扫描的病历，患者姓名周明远，死亡原因写着"医疗事故"，但被篡改的痕迹清晰可见。备注栏里，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我作伪证害死了挚友，余生都将背负此债。"
程薇关上电脑，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原来周野早就知道真相，却选择了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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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院那天，父亲终于从非洲赶回。程薇在病房门口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时，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十五年过去，父亲的鬓角已经全白，但转身时眼里的光芒丝毫未减。
"薇薇。"他轻声唤道，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程薇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父亲试探性地向前一步，见她没有躲闪，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他身上有非洲烈日和风沙的气息，怀抱却和童年记忆一样温暖。
"对不起。"父亲在她耳边哽咽，"我本该带你一起走..."
原来当年父亲离家是为了寻找周明远死亡的真相，却在途中得知自己染上耐药结核，不得不远走他乡治疗。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周野那孩子...长得真像他父亲。"父亲松开她，抹了把脸，"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程薇这才注意到周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捧着给母亲准备的出院鲜花。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去吧。"父亲轻轻推了她一把，"那孩子看你的眼神...和我当年看你妈妈一样。"
程薇走向周野，心跳如擂鼓。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回——雨夜里的外套，办公室的姜茶，特罗姆瑟的极光，医院走廊的拥抱...每一次，都是他先伸出手。
这一次，她决定自己走向他。
"花是给阿姨的。"周野把向日葵递给她，耳尖微红，"这个是给你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造型别致的戒指——戒面是极光形状的翡翠，镶嵌在银质底座上。
"不是求婚。"周野急忙解释，"就是...想正式问你..."他深吸一口气，"程薇，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程薇看着这个曾被她误认为外卖员的男孩，这个背负着家族伤痕却依然阳光的青年，这个用一次次直球击碎她心墙的狙击手。她伸出手，不是接过戒指，而是捧住他的脸，在父母和医护人员的注视下，吻上他的唇。
"我愿意。"她轻声说，额头抵着他的，"但下次，记得先问过我父亲。"
周野大笑起来，笑声在医院的走廊里回荡。他给她戴上戒指，大小刚好。
"其实..."他狡黠地眨眨眼，"我早就问过了。在非洲的电话里。"
程薇惊讶地看向父亲，后者笑着点头。阳光下，两家人站在一起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像极了那晚极光下的剪影。
回程的车上，程薇靠在周野肩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母亲和父亲坐在后排，低声交谈着这些年的际遇。周野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对了。"程薇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信封，"国际摄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为什么瞒着我？"
周野的表情凝固了："你...怎么找到的？"
"收拾你乱扔的袜子时从抽屉里掉出来的。"程薇板起脸，"秋季开学，正好是下个月。"
车内陷入沉默。程薇看着周野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我查过了，课程可以远程完成大部分。"她轻描淡写地说，"正好我们有个纽约的客户需要长期对接..."
周野猛地转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你是说..."
"我是说，"程薇捏了捏他的手，"别想甩掉我，直球先生。"
后视镜里，程薇看到父母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车窗外，阳光正好，前路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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