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的红圈被程薇用笔反复描了三遍，墨水晕染开像朵小小的血花。四月十七日，她的二十九岁生日，也是母亲约定好要来城里看她的日子。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助理发来的消息：「程夫人临时参加学术论坛，改期再约。生日快乐。」
程薇把手机反扣在办公桌上，力道大得让隔壁工位的小林抬头看了她一眼。窗外春雨绵绵，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像极了那年她在医院走廊哭碎的泪。
"总监，'极光'项目的初稿您看了吗？"小林抱着文件走过来，"客户要求明天上午反馈。"
程薇看了眼腕表——晚上八点十七分。她拢了拢西装外套："放这儿吧，我今晚处理完。"
团队成员陆续离开，办公室渐渐只剩下她敲键盘的声音。程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但余光总瞥见日历上那个刺目的红圈。
九点四十三分，电梯"叮"的一声打破寂静。程薇头也不抬："小林，我说过文件明天..."
"生日快乐。"
低沉的男声让程薇猛地抬头。周野站在她办公桌前，黑色卫衣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个方形盒子。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你...怎么知道？"程薇嗓子发紧。
周野指了指她桌上的日历，又变魔术般从背包里掏出个折叠的星空投影仪："本来想等你下班再庆祝的，但看这架势..."他扫了眼程薇电脑上刚写到一半的邮件，"程总监是打算通宵工作庆生？"
程薇下意识合上笔记本电脑："只是刚好项目紧急。"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你不用特意..."
"我煮了长寿面。"周野打断她，打开保温盒，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办公室，"趁热吃，然后我们看星星。"
"星星？"
周野已经手脚麻利地架好投影仪，关掉了办公室顶灯。刹那间，无数光点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绽放，银河缓缓流淌在他们头顶。
程薇的叉子停在半空。这景象太过熟悉——十一岁生日那天，父亲还没离家出走前，也曾带她去郊外看过这样的星空。
"面要凉了。"周野轻声提醒，在她对面坐下，打开那个方形盒子——是个手工蛋糕，奶油涂抹得不算平整，上面用巧克力歪歪扭扭写着"薇"字。
程薇突然鼻子一酸。她急忙低头吃面，热气氤氲中听见周野说："我骑车去了城郊最好的面粉厂，老板说这种面煮不烂..."
"为什么要这样？"程薇猛地抬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尖锐，"我不需要同情。"
周野安静地注视着她，投影仪的星光在他瞳孔里流转："去年冬天，有个总监冒着被客户投诉的风险，坚持用了个外卖员拍的照片。"他手指轻轻敲着蛋糕盒，"那天起我就决定，要记住关于她的一切。"
程薇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银河在他们之间无声旋转，某个瞬间她错觉周野眼里有超新星爆发。
"许个愿吧。"周野点燃蜡烛，暖黄的光晕染上他的轮廓，"就当给摄影师个面子。"
程薇闭上眼，却听见办公室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
"薇薇？"熟悉的男声让程薇浑身僵硬，"前台说你还在加班，我..."
张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束夸张的玫瑰，西装革履的样子与周野的随性形成鲜明对比。他目光在周野和蛋糕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看来我打扰了生日派对？"
程薇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桌沿。两年婚姻，张翰从未记得她生日，离婚后反倒开始表演深情。
"项目资料明天再处理吧。"她突然站起身，抓起外套，"周野，送我回家。"
周野反应极快，三两下收拾好东西，把剩下的蛋糕塞进背包。经过张翰身边时，程薇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那是她曾经精心为他挑选的生日礼物。
"薇薇，我们得谈谈。"张翰抓住她手腕，"关于那笔投资..."
"她说了要回家。"周野突然插到两人之间，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需要帮您叫车吗，张先生？"
张翰眯起眼打量周野："你就是那个摄影师？薇薇的新宠？"他轻笑一声，"提醒你，她换口味比换季还快。"
程薇感到一阵眩晕，记忆如潮水涌来——张翰在周年纪念日失约，在她提案失败时冷嘲热讽，还有离婚时那句"你这种工作狂根本不需要家庭"。
"我们走。"她拽住周野的袖子，指甲几乎要穿透布料。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程薇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发抖。
周野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递给她一杯热饮："喝点甜的，血糖低容易情绪波动。"
程薇接过杯子，发现是蜂蜜柚子茶，温度刚好。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早就准备了这个？"
"备在包里两周了。"周野按下电梯键，"想着万一哪天你加班到低血糖。"
雨已经停了，夜风带着泥土的清香。周野推着电动车走过来，车筐里放着那个星空投影仪。
"上来，送你回家。"他递来头盔，"这次记得抱紧点，下过雨路滑。"
程薇犹豫片刻，跨上后座。周野的体温透过湿漉漉的卫衣传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难得给的拥抱。
"为什么是星空？"行驶在夜色中，程薇突然问。
周野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有次你桌上放了本《基础天文学》，书签夹在夏季大三角那页。"他顿了顿，"猜你可能喜欢。"
程薇胸口一阵发紧。那本书是她大学时买的，一直没舍得扔。张翰曾嘲笑她看这种书"装知识分子"。
"我小时候..."话一出口程薇自己都惊讶，她从不和人分享往事，"...父亲带我用望远镜看过仙女座星系。后来他走了，我就..."
周野的后背似乎僵了一下。车子停在红灯前，他转过头，星光映在他湿润的睫毛上："今晚仙女座刚好可见，要去看看吗？"
程薇本该拒绝的。但或许是蜂蜜茶暖了胃，或许是星空投影仪勾起了久违的柔软，她听见自己说："好。"
周野带她去了城北的天文台。已经闭馆的场所，他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侧门，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
"朋友在这儿工作。"他解释着，带她爬上旋转楼梯，"每周三我帮他拍星象资料。"
顶楼观测室冷得像冰窖，周野脱下卫衣外套披在程薇肩上。他调试望远镜的动作娴熟得不像业余爱好者，程薇闻着外套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恍惚间想起大学天文社那个总是帮她调镜头的学长。
"来看。"周野向她招手。
程薇凑近目镜，一团模糊的星云映入眼帘，像散落的钻石粉末。
"M31，仙女座星系。"周野的声音很近，带着微微的震颤，"距离我们250万光年，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光是它250万年前发出的。"
程薇屏住呼吸。那些星光穿越时空而来，此刻只为落入她的眼睛。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涌上心头。
"谢谢。"她轻声说，转头发现周野正用手机对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张不商用，私人收藏。"他晃了晃手机，"生日纪念。"
回程路上，程薇不自觉地环抱住周野的腰。他的心跳透过背脊传来，稳健有力，与张翰那种精致利己主义者截然不同。
到家门口，周野把背包里的蛋糕盒递给她："放冰箱还能吃两天。"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对了，明天请假一天吧，生日就该休息。"
程薇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裤脚和沾了泥土的球鞋，突然问："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周野眼睛亮了一下，却摇摇头："今天你情绪波动太大，不适合做决定。"他后退两步，"晚安，程薇。"
门关上后，程薇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蛋糕盒在怀里散发着甜香，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上周偷偷保存的周野朋友圈照片——他在山区支教时拍的星空，配文"想带重要的人来看"。
手指悬在点赞按钮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但那一晚，程薇久违地梦见了童年的星空，和父亲温暖的手掌。
第二天清晨，程薇的办公桌上多了个包裹。拆开是本绝版的《宇宙星云摄影集》，扉页上写着：「给眼里有星辰的人——ZY」
她翻开书，一张拍立得照片滑落出来。是昨晚她在望远镜前的侧影，眼角有未干的泪光。背面新增了一行字：「PS：我申请调去'极光'项目组了，今天起请多指教」
程薇把照片夹进那本《基础天文学》里，嘴角不自觉上扬。电脑屏幕上，未发送的请假邮件草稿静静躺着，标题是「生日休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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