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瑶... 更多精彩内容,尽在话本小说。" />
海关扣押通知送达时,书瑶正在琴房练《流水》。瑞秋破门而入,将一纸公文摔在琴面上,震得七弦齐颤。
"看看你干的好事!"
书瑶茫然拾起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中,"confiscated(没收)"和"fine(罚款)"两个单词刺目地跳出来。
"我不明白..."她声音发颤。
瑞秋一把扯松领带,脖颈上青筋暴起:"那批瑞士机器!海关说申报材料不全,要补缴五千大洋罚款!"他猛地踹翻琴凳,"林薇父亲突然拒绝担保,现在机器扣在码头,每天还要交滞纳金!"
书瑶绞紧双手:"我能做什么?"
"你?"瑞秋冷笑,"程家那些老古董今早联名要求我休妻,说你不守妇道、抛头露面!林薇到处散播你去工厂是去勾引工人!"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墙壁,"现在银行催债、海关罚款、家族施压——就因为你非要学那些新派作派!"
瓷片飞溅,有一粒划过书瑶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她没去擦,只是慢慢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所以...这是我的错?"
"如果你像其他太太那样安分持家——"
"我正学习做自己。"书瑶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机器被扣不是我造成的,林小姐造谣也不是我指使的。"她深吸一口气,"但我会负责。"
瑞秋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书瑶用这种语气说话——不卑不亢,像她弹《流水》时最激昂的那段泛音。
"怎么负责?"他讥讽地问,"用你的绣花针去跟海关理论?"
书瑶平静地解下围裙:"我父亲与海关监督是旧交。"
"宁老爷?"瑞秋像听见什么笑话,"那个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的老顽固?他会帮你?"
书瑶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转身:"不试试怎么知道?"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株倔强的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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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的门房看见大小姐独自回来,惊得忘了行礼。书瑶径直走向书房,却在回廊遇见正在喂画眉的继母。
"哟,被休了?"继母捏着金丝雀粟,上下打量她。
书瑶行了个礼:"女儿有事求见父亲。"
宁老爷正在临帖,头也不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父亲,"书瑶跪下来,"程家遇到困难,海关扣押了一批进口机器..."
"果然是为了夫家。"宁老爷冷笑,"当初让你读点书就哭天抢地,现在倒好,帮着洋派女婿搞什么实业!"他摔下毛笔,"你可知外面怎么传?说宁家小姐在工厂与工人厮混!"
书瑶挺直腰背:"女儿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宁老爷拍案而起,"从今日起,你留在家里抄《女诫》一百遍,哪也不许去!"
"父亲!程家需要..."
"需要你安分守己!"宁老爷拂袖而去,"春桃!把小姐关进祠堂!"
春桃含着泪扶起书瑶,低声道:"小姐别怕,我去找姑爷..."
"不。"书瑶抓住她的手,"去找程夫人,把这个交给她。"她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黄铜钥匙——程父临终前给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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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在空荡荡的卧室里踱步。书瑶走后的第三个小时,他已经打翻了两杯咖啡、踢坏了一只藤编废纸篓。窗外蝉鸣刺耳,更添烦躁。
"少爷..."春桃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她呢?"瑞秋猛地转身。
春桃递上一封信:"小姐被宁老爷关起来了...但她让我转交这个。"
信纸上是书瑶工整的小楷,写着海关监督夫人的生辰八字和特殊喜好——原来她早打听过这层关系。信封里还掉出一张女子师范学校的报名表,日期就在三天后,已经被血渍染红了一角。
瑞秋盯着那抹血迹,想起书瑶脸上的伤。他忽然抓起外套往外走:"备车,去码头。"
"可是小姐..."
"我会处理。"瑞秋顿了顿,"告诉她...把《女诫》抄漂亮点。"
春桃瞪大眼睛——姑爷怎么知道小姐在抄《女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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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祠堂阴冷潮湿。书瑶跪在蒲团上,手腕已经被戒尺打得红肿,却仍坚持写着字。继母派来的婆子在一旁虎视眈眈,每写错一笔就加十遍。
"三百八十二遍了。"婆子阴笑着又撕掉一张纸,"还差六百一十八遍。"
书瑶咬破了下唇。她悄悄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缠足处已经疼得失去知觉。忽然,窗外传来石子敲击声。
趁婆子打盹,书瑶挪到窗边。春桃的脸出现在窗棂外:"小姐!姑爷去码头了!程夫人让我告诉您,钥匙派上用场了!"
书瑶眼前一亮。那把黄铜钥匙能打开程家在码头仓库的私库,里面藏着祖上留下的金条——足够支付海关罚款。
"还有..."春桃压低声音,"姑爷今早去了女子师范,给您请了病假保留学额..."
书瑶猛地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透过斑驳的窗纸,她看见院角的夹竹桃开得正艳,一朵朵红得像火,烧穿了宁府沉闷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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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瑞秋带着一身疲惫从码头回来。海关终于放行了机器,但需要全面检修。他刚进书房,就看见春桃在整理一摞宣纸。
"这是什么?"
"小姐抄的《女诫》..."春桃展开最上面一张,"她熬夜抄的,还特意用簪花小楷。"
瑞秋接过宣纸。字迹工整秀丽,墨香犹存。他忽然注意到每张纸边缘都有一行极小极淡的字,凑近才能看清:
"日升月恒,学不可止。——《诗经》"
"小姐说..."春桃小心翼翼道,"虽然被迫抄书,但不想浪费时间,就在空白处默写新学的诗词。"
瑞秋喉结滚动。他翻开最底层的纸张——那是第一百张,书瑶用朱砂在角落画了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用工笔勾勒出两个几乎看不见的英文字母:
"V.Q."
Vivian Qiu——书瑶给自己起的英文名。
"少爷..."春桃欲言又止,"小姐让我问...她还能回去吗?"
瑞秋望向窗外。暮色中,一只燕子孤零零地飞过屋檐,嘴里衔着筑新巢的泥。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书瑶弹《流水》时坚定的眼神。
"告诉她..."他轻声说,"我在修琴房,加了隔音板。"
春桃眨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着跑出去。瑞秋从抽屉取出女子师范的入学通知,轻轻抚平卷角。桌角的咖啡杯下,压着书瑶常绣的那种蝶恋花图样——只是这次,蝴蝶已经飞到了花蕊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