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械师的制式皮靴踩过南京城郊的青石板路时，列兵陈明远总觉得背后发凉。三连补充来的那个新兵有点不对劲——番号册上写着“安纳贝尔”，却是个抱着旧布娃娃的年轻女人，军装领口别着的铁十字徽章，边缘总泛着股霉味。
“那布娃娃是军需品？”擦枪时，陈明远故意往女人身边凑。她正用擦枪布擦拭娃娃的陶瓷脸，娃娃的玻璃眼珠在油灯下转了半圈，精准地对上他的视线。“家母留的。”女人的德语带着古怪的口音，指尖划过娃娃额头的裂痕时，陈明远看见裂痕里闪过丝灰绿，像铜锈。
日军的炮火覆盖阵地那天，掩蔽部的横梁突然断裂。陈明远被压在碎石下时，看见女人把布娃娃举过头顶。娃娃的布裙无风自动，那些砸向她的碎块在半空中突然停滞，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捏碎，变成齑粉簌簌落下。她走过来搬开横梁，娃娃的布手指在他胳膊的伤口上一点，刺痛感瞬间消失，只留下道淡青色的印子。
“你到底是哪个部队的？”夜里轮岗时，陈明远终于忍不住问。女人正坐在电台旁，布娃娃被她放在发报机上，耳机线缠着娃娃的手臂，像道勒紧的绳索。“骷髅师。”她头也不抬，发报键突然自动跳动起来，摩斯电码在寂静里敲出诡异的节奏，陈明远恰好懂一点，那是在重复同一个词：“祭品”。
日军敢死队夜袭时，陈明远亲眼看见布娃娃的眼睛亮了。女人站在战壕里没动，娃娃的陶瓷嘴张开条缝，发出只有老鼠能听见的尖啸。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突然捂着脸倒下，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眼眶，血顺着指缝流到地上，竟在泥土里汇成个小小的漩涡。
有个老兵想抢女人的布娃娃，说要烧了这邪门玩意儿。他的手刚碰到娃娃的头发，整个人突然僵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转眼就变成了青紫色。女人慢条斯理地把娃娃抱回来，娃娃裙摆上沾着的几根日军头发，正在慢慢钻进布料里。
撤退命令下来那天，雨下得很大。女人的军装湿透了，布娃娃却始终干爽，陶瓷脸在雨幕里泛着冷光。陈明远看见她把娃娃放在辆被炸毁的装甲车顶上，娃娃对着日军追击的方向歪了歪头，那些紧追不舍的骑兵突然集体坠马，马惊惶地嘶鸣着，用蹄子疯狂刨着地面，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它饿了。”女人轻声说，把娃娃抱回来时，陈明远瞥见娃娃的嘴角沾着点暗红，像没擦净的血。他们蹚过护城河时，水突然变得滚烫，日军的追兵在河对岸发出惨叫，女人怀里的布娃娃却在轻轻颤抖，像是在笑。
城墙上的旗帜倒下时，女人站在断壁残垣间，布娃娃的缝合线正在渗出黏液。陈明远数了数，他们连只剩七个人，而女人怀里的娃娃，陶瓷脸上的裂痕似乎又多了几道，每道裂痕里都嵌着点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像缩小的眼珠。
“还能走吗？”陈明远问。女人没回答，只是把娃娃贴在耳边，仿佛在听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娃娃的玻璃眼珠映着远处燃烧的城市。“它说，这里还有很多没吃完的。”她笑了笑，转身走进浓烟里，布娃娃的布制裙摆扫过地上的弹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清点着什么。
陈明远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胳膊上那道淡青色的印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个小小的娃娃脸形状。雨还在下，他打了个寒颤，总觉得那雨水里，混着布料被浸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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