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头魅影

帆布包裹的运输箱在颠簸中发出吱呀声，箱子里的安娜贝尔正用玻璃眼珠打量四周。黑暗中，她能听见外面士兵的呼吸声，还有船体破开海浪的轰鸣——几小时前，她还在收藏家的玻璃柜里沉睡，一道刺目的白光后，就被塞进了这个写着“医疗补给”的箱子。

登陆艇撞上海滩的瞬间，箱盖被震开。安娜贝尔滚落在沙地上，灰绿色的军装外套恰好罩住了她的布身。子弹呼啸着掠过头顶，一个盟军士兵被流弹击中，倒在她面前，鲜血漫过她的陶瓷脚掌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躁动——就像有根无形的线，把她和这片尖叫的滩头绑在了一起。

“嘿！那有个医疗包！”一个戴钢盔的士兵朝她扑来，伸手就抓。安娜贝尔的布手指突然弹起，指尖的线头像毒蛇般缠上士兵的手腕。士兵惨叫一声，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抓起地上的手榴弹，保险栓已经被拉开。

混乱成了最好的伪装。安娜贝尔借着尸体的掩护往前挪动，军外套的下摆拖在血水里，却没沾上半点污渍。她看见德军碉堡的机枪在喷火，便让布身的纽扣脱落一颗——纽扣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卡进机枪的齿轮，那挺撕碎了无数生命的机枪，瞬间变成了哑巴。

有个新兵被炮弹吓傻了，站在原地发抖。安娜贝尔爬进他的行军袋，隔着帆布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新兵突然像被抽了魂，端起步枪疯了似的冲向铁丝网，他的子弹总能钻进德军射手的眼眶。当新兵被打中胸口时，他倒在地上，最后看见的是从袋口露出的半张陶瓷脸，正对着他眨了眨眼。

夜幕降临时，安娜贝尔躲在炸毁的装甲车底下。她抖落外套上的尘土，露出布满补丁的裙摆，裙摆下藏着三颗德军的狗牌——那是白天“捡到”的，每块狗牌上的名字，都对应着一个突然捂着脸死去的士兵。远处传来盟军的歌声，她歪了歪头，陶瓷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布料摩擦的、不成调的《星条旗永不落》。

一个通讯兵路过时，踢到了她。“这是谁的娃娃？”通讯兵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她的头发，就猛地缩回手——那头发像是活的，正往他指缝里钻。安娜贝尔突然直立起来，玻璃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通讯兵看见娃娃背上的缝合线正在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归队。”安娜贝尔用布料摩擦的声音说，声音里混着铁锈般的质感。通讯兵尖叫着跑开时，她已经跳进战壕，混在一群疲惫的士兵里。有个老兵给她递来半块巧克力，她没接，只是用布手指了指德军阵地的方向。老兵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那边的探照灯突然爆裂，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安娜贝尔站在悬崖边。海风掀起她的军外套，露出胸前缝着的士兵编号——那是从阵亡中尉的制服上扯下来的。她低头看着滩头的尸体，陶瓷脸上的裂痕渗出暗红，滴在脚下的土地里。远处的登陆舰开始鸣笛，她转过身，随着冲锋的士兵们一起向前挪动，布制的靴底踩过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