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我眼前旋转,不是幻觉,而是我刻意引导的结果。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每一次都像沉重的鼓点,精准地敲击在计划的节拍上。
周围的杂音,那些高管们虚伪的关切和掩饰不住的惊异,都化作模糊的背景音。
我的意识像一根绷紧的弦,一端系着晨会讲台上的“我”,另一端,则伸向深渊。
“……视觉神经出现紊乱,瞳孔对光反应异常,这是典型的高阶幻术中毒症状。”
一个冷静到冷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和昂贵香料混合的奇特气味。
这是医疗区的负责人,一个只相信数据和仪器的男人。
我赌的就是他的这份笃信。
我的身体被抬上自动悬浮担架,平稳得没有一丝颠簸。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制服传来,我紧闭双眼,将全身的控制权交给了“虚弱”。
眼皮下的世界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我精心构建的、符合“中毒”症状的斑斓光影。
我必须在每一个细节上都骗过他们,包括我自己的潜意识。
担架在长长的白色走廊里滑行,灯光明亮得刺眼,将一切阴影驱逐殆尽。
但这只是表象。
黑曜的每一寸空间,都存在着设计好的盲区,那是权力的缝隙,也是我们求生的唯一可能。
我的指尖,一枚比米粒还小的信号发射器正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那是沈青竹的心跳,也是我的。
我在脑中默数着经过的监控探头。
三,二,一。
就是现在。
在担架转向进入消毒通道的瞬间,一道强光短暂地扫过,形成零点三秒的视觉遮蔽。
我的手指肌肉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微微松开,那枚冰凉的金属片无声地滑落,精准地掉进墙角通风口的栅格缝隙里。
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做完这一切,我才真正让自己陷入一种近乎休眠的状态,节省每一分精力,等待下一场硬仗。
我能感觉到沈青竹已经接收到了信号,他现在应该正穿着维修工程师的制服,推着工具车,走向那扇通往地狱的门——第三密室。
我的心悬着,为他,也为我们共同的命运。
隔离治疗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营养液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我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各种监测仪器的数据线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
当我“悠悠转醒”时,那个医疗区的负责人正站在床边,镜片后的眼睛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我。
“林晚照,”他开口,声音没有起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眨了眨眼,眼神空洞而迷茫,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刚从精神风暴中挣脱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我在哪儿?头好痛,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你在医疗区。你中了幻术,但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他看着监视器上的脑波图谱,似乎对数据的平稳感到满意。
“我们给你注射了‘清醒者’三号试剂,你很快就会恢复。”
我没有放松警惕,我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试探。
“幻术……怎么会?基地的防御系统……”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束缚带拉住,脸上露出恰当的惊慌。
“任何系统都有漏洞。”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但眼神却一直没离开我的脸,“你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治疗。不过,如果毒素清退效果不理想,为了防止精神污染扩散,我们可能不得不启动‘幽瞳协议’。”
来了。
我心中一凛,但脸上依旧是茫然和恐惧。
“‘幽瞳协议’?那是什么?”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会问这个,或许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的成员不应该对这种级别的机密产生好奇。
他沉默了片刻,推了推眼镜:“一种最后的保险措施。确保组织的秘密不会因为个体成员的精神崩溃而泄露。”
他的话术很巧妙,但我听懂了潜台词。
那不是保险,是清洗。
我装作更加害怕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清洗?是……是会死吗?”
他或许是觉得我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底层成员的恐惧,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怜悯。
“不,比死亡更仁慈。只是会让你忘记一些不该记住的东西,重新开始。对你,对组织,都是最好的结果。”
忘记。
重新开始。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原来这就是他们控制所有人的最终手段。
一旦暴露,我们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存在被彻底抹去。
你还是你,但你不再是你。
就在这时,隔离室的门开了,程雪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她将水杯递到我唇边,低声说:“负责人让我来照顾你。喝点水吧,你会舒服点的。”
她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滑过,趁着医疗负责人转身查看另一块屏幕的间隙,一张折叠成细条的纸片被飞快地塞进了我的掌心。
那触感冰冷而坚硬,像一块烙铁,瞬间烫伤了我的皮肤。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颤抖,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
我喝了水,程雪替我掖好被角,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负责人没有起疑,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隔离室里只剩下我和程雪,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
我们没有再进行任何交流,但彼此都明白,最关键的信息已经传递。
等程雪离开后,我假装在睡梦中调整姿势,手掌在床单下展开了那张纸条。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特殊药水写下的符号,在接触到我皮肤的温度后才缓缓显形:一个时钟的图案,指针指向午夜。
下面,是韩昭名字的缩写。
韩昭今晚会亲自查看墨松进度报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机会来了,也是沈青竹最危险的时刻。
我闭上眼,指尖在身侧的床沿上,用只有我们两人才懂的摩斯密码,轻轻敲击着。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通过我留下的那个微型发射器接收到这种震动频率,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隔离区外一片死寂,这种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慌。
我不知道沈青竹是否收到了我的信息,不知道他是否来得及布置好一切,更不知道他面对双重生物认证的难题该如何解决。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像一个被判了刑的囚犯,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的神经即将被拉断的时候,我的太阳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震动。
一下,停顿,再一下。
这是我们的暗号:已就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但他随即传来的第二个信号又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
等待。
等待韩昭。
那个站在黑曜金字塔顶端的男人,那个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阴谋家。
沈青竹此刻就像一个趴在火山口的猎人,等待着巨龙的出现。
任何一丝差错,都将万劫不复。
深夜。
隔离区的灯光自动调暗,只剩下维持基础照明的幽光。
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突然,那微弱的震动再次传来,急促而短暂:目标出现。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我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韩昭走进密室,他从容不迫,对自己一手打造的帝国充满自信。
他不会想到,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眼睛正透过微型摄像头,记录下他的一举一动。
他输入口令,进行虹膜和指纹扫描,调出那个名为“墨松计划”的最高机密。
接下来是漫长的死寂。
我不知道沈青竹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墨松计划”的真相究竟有多可怕。
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终于,震动再次传来:成功。
这两个字带来的狂喜几乎让我从床上跳起来。
我们成功了!
我们拿到了证据!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沈青竹还需要安全撤离。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顺利结束时,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个基地!
不是普通的火警或入侵警报,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频率极高、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啸叫。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糟了!是隐藏警报!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秒,我太阳穴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联系中断了。
“发生什么事了?!”隔离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医疗负责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级警戒!所有区域封锁!有人触动了‘幽瞳’的底层防御!”他吼道。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幽瞳?
不是幽瞳协议,而是幽瞳防御系统?
沈青竹到底触发了什么?
他被发现了吗?
他现在在哪里?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但我只能躺在床上,扮演一个被警报声吓坏的、无辜的病人。
基地的电源被切断了,应急的红色灯光亮起,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命令声。
整个黑曜基地,这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混乱。
而混乱,往往是唯一的生机。
我在一片混乱中,拼命捕捉着关于沈青竹的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抓捕成功的通报,也没有交火的声音。
他就这样,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这片红色的黑暗里。
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一小时?
还是一个世纪?
当基地的主要电力恢复,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止时,我几乎虚脱。
医疗负责人带人来回检查了几次,确认隔离区无异常后,才留下一句“看好她”便匆匆离去。
隔离室重归寂静。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计划失败了,沈青竹可能已经……我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信号,从我手腕上的监测环里传来。
那不是我们约定的任何一种暗号,而是一种持续的、低频的脉冲。
这是备用紧急方案,只有在一方确认安全,但无法进行常规联络,且有极端重要和危险的情报需要传递时,才会启动。
他逃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我几乎流下泪来。他还活着。
但是,这个信号也意味着,他带出来的东西,远比我们预想的要棘手、要危险。
那个被他触发的“幽瞳”底层防御,那个被他从韩昭眼皮子底下偷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手腕上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的脉冲。
它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在黑暗中发出的微弱呼救,又像潘多拉魔盒打开前,那一声不祥的预兆。
我知道,我们短暂的胜利背后,是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此刻,沈青竹正独自面对着那个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