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在沈青竹指尖下化作瀑布，幽绿色的光芒映在他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
我站在他身后，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一丝微小的气流都会干扰到这台精密仪器的运作。
这间位于地下七层的独立机房是沈青竹的私人领域，空气里弥漫着恒温系统吹出的、带着金属尘埃味道的冷气，以及线路过载时偶尔逸散出的淡淡臭氧味。
我们脚下踩着防静电地板，四周墙壁内嵌着厚重的铅板，隔绝了一切来自外界的窥探。
“找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被服务器的低沉嗡鸣声衬得有些飘忽。
我立刻凑上前，视线紧紧锁定在屏幕中央那段被高亮标记出的原始代码上。
它像一条蛰伏的蛇，盘踞在海量的数据中，安静却致命。
这就是我从第二密室里带出来的东西，一份被层层加密的幽灵文件。
“这是什么？”我问，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墨松计划’的执行名单。”沈青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点，将代码逐行解析，“但我修正一下你的认知，林晚照。”
他侧过头看我，镜片反射着代码的光，看不清眼神。
“这份名单里的人，不是被清除的‘目标’，而是‘知情者’。更准确地说，他们都曾以不同形式，参与过‘黑曜’项目早期的活体实验。”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活体实验……”这个词本身就带着血腥味。
我哥哥沈青梧的名字，赫然在列。
“是的，”沈青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哥哥失踪前，‘墨松计划’就已经启动了。综合这些数据分析，所谓的‘清除’，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抹杀。”他顿了顿，吐出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推测，“组织在系统性地清除一部分人的记忆。”
清除记忆。
这四个字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那些失踪的同僚，那些被定义为“叛逃”的前辈，难道他们不是死了，也不是背叛了，而是变成了一具具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黑曜”是什么的空壳？
我哥哥……他也是吗？
就在我思绪混乱之际，机房外传来一阵细微但急促的脚步声。
沈青竹几乎在同一时间关闭了所有敏感界面，屏幕瞬间切换成一张平平无奇的基地结构图。
他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退到角落的阴影里。
基地的气氛变了。
就在刚才，我还沉浸在破译密文的紧张中，对外面的世界浑然不觉。
但现在，当我仔细去感受时，才发现空气中那种井然有序的平静已经被一种紧绷的、充满猜忌的恐慌所取代。
走廊里巡逻的执法队成员比平时多了一倍，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连通风管道的格栅都不放过。
一定是出事了。
很快，程雪在午餐时段找到了我。
她端着餐盘，状似不经意地坐在我对面，脸色却苍白得像纸。
“出事了，晚照。”她压低声音，快得像在说绕口令，“有人向高层匿名举报，说……说失踪的沈青梧可能根本没有离开基地，而是潜伏了下来。”
我的手一抖，汤匙差点掉进碗里。
这个传闻就像一根导火索，精准地点燃了韩昭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我哥哥沈青梧，是组织最出色的“幻术师”，也是唯一一个能在不惊动任何警报系统的情况下，如幽灵般自由出入禁区的人。
如果他还在这里，对韩昭而言，无异于一把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刃。
“韩昭的反应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他疯了。”程雪的嘴唇都在发抖，“他命令执法队封锁了包括档案室和部分实验区在内的所有影卫核心区域，正在进行地毯式排查。更可怕的是……”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惊惧，“他已经向最高理事会提交了申请，要求启动‘幽瞳协议’。一旦申请通过，所有A级以上的高级成员，都会被强制接驳‘深层意识扫描仪’，进行无差别筛查。”
幽瞳协议。
这个名字我只在最机密的档案里见过。
它不是简单的测谎，而是一种粗暴的精神入侵，能将一个人的所有记忆、思想、甚至潜意识都挖出来，像摊开的书一样摆在审讯者面前。
被扫描过的人，轻则精神受创，重则沦为白痴。
这是组织的终极手段，非面临颠覆性危机时绝不会动用。
韩昭为了抓出那个可能存在的“沈青梧”，不惜掀翻整张牌桌。
而我和沈青竹，就坐在这张牌桌上。
一旦“幽瞳”启动，我们所有的秘密都将无所遁形。
“我们没有时间了。”当晚，我再次潜入沈青竹的机房，将程雪带来的消息告诉他。
沈青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沉默地在房间里踱步，服务器的嗡鸣声仿佛成了他思考的节拍器。
“等，就是死路一条。”他停下脚步，看着我，“我们必须在他拿到‘幽瞳’的授权之前，逼他露出破绽。”
“怎么逼？”
“让他以为，他抓到了‘沈青梧’的尾巴。”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们之间迅速成型。
与其被动地等待搜查，不如主动送上一个“证据”，一个足以让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的“证据”。
第二天下午，在公共训练场，我进行常规的破解程序模拟训练。
我故意选择了一个靠近监控探头的位置，然后，在一次看似寻常的系统攻防演练中，我从战术包里取出了一个外形奇特的破解设备。
那是我和沈青竹熬了几个通宵改造出来的东西，它的信号特征和加密方式，都与组织内部的任何已知设备截然不同。
我用它完成了一次堪称完美的入侵，破解速度比标准设备快了至少百分之三十。
我能感觉到，周围几道不经意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我假装没有察觉，在训练结束后，将那个设备“不小心”遗落在了操作台上。
不出所料，我离开训练场不到十分钟，两名执法队成员就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
“林晚照，跟我们走一趟。韩昭主管要见你。”他们的语气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
审讯室里，冷白色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韩昭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一张长桌，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桌子上，正是我留下的那个破解设备。
“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他的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我的个人训练辅助器。”我回答得坦然，“您知道，我一直在研究新的破解算法，这是我的一个实验品。”
“实验品？”韩昭冷笑一声，将一份文件甩到我面前，“我们的技术部门已经对它进行了分析。里面的操作日志显示，这台设备在半年前就有过频繁的使用记录。那个时候，沈青梧还没失踪。”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试图将我凌迟。
“而这些使用记录的地点，遍布基地的各个角落，甚至包括一些你无权进入的区域。林晚照，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份伪造的日志，那是我和沈青竹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心中默念了一声“破妄”。
瞬间，我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变得清晰可见，韩昭脸部肌肉最细微的抽动、瞳孔的收缩、呼吸频率的改变，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这是我的能力，窥破一切虚妄，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但每一次使用，都像在燃烧我的精神力，眼眶会传来一阵阵灼痛。
在他的怒火和质问之下，我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丝无法掩饰的、夹杂着期待和恐惧的兴奋。
他怀疑我，但他更渴望我就是那个“突破口”。
“主管，我承认，这台设备确实不是我一个人在用。”我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犹豫，“我哥哥……沈青梧，他以前经常会借用我的东西去搞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他总说组织的设备限制太多，妨碍他‘发挥’。这些日志，应该是他留下的。”
我将一切都推给了已经“失踪”的哥哥，这是一个无法被证伪的说法。
韩昭死死地盯着我，他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告诉我，他并不完全相信。
他知道我在撒谎，或者说，至少是有所隐瞒。
但就像我们预料的那样，他没有证据。
日志可以将设备和我哥哥联系起来，但无法将现在的我和那些“非法入侵”联系起来。
审讯陷入了僵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平稳的心跳和韩昭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我决定再加一把火。
“韩昭主管，”我打破了沉默，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问道，“您这么紧张，是因为您觉得，如果我哥哥真的还潜伏在这里，他一定会来找我，对吗？”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抛出了真正的问题，“可您有没有想过，以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想隐藏，我们谁也找不到。除非……他想主动接触某个人。那么，除了我之外，整个基地里，谁才是他最可能信任、最可能接触的目标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韩昭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是因为我的挑衅，而是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本能的惊骇。
他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尽管他的表情在一秒钟后就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真实反应，已经被我的“破妄”牢牢捕捉。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执法队的人把我带走。
离开审讯室，回到宿舍的路上，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立刻通过加密频道联系了沈青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韩昭最后的情绪波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果然在隐瞒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当我问他，哥哥最可能接触谁时，他的反应非常大。那种恐惧不是装出来的。沈青竹，我敢肯定，韩昭知道‘墨松计划’真正的目的，甚至可能……他就是其中的一环。”
频道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沈青竹低沉而果决的声音：“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我们必须拿到那份最原始的计划书。它不在第二密室，而在权限最高的第三密室。”
“第三密室？”我皱起眉，“那里有‘幽瞳协议’的前置安保系统，二十四小时精神力场扫描，我们根本进不去。”
“正常情况下是进不去。”沈青竹说，“但如果有一个‘病人’需要紧急送往医疗区进行精神干预，而医疗区的备用能源恰好出现故障，需要一名‘维修员’进入第三密室所在的能源中枢进行紧急抢修呢？”
一个全新的、更加凶险的计划在我们之间悄然铺开。
我将扮演那个精神崩溃的“病人”，而沈青竹，则会伪装成维修员。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一场豪赌。
挂断通讯，我走到宿舍的盥洗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
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我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因为过度使用“破妄”能力，眼底泛起了一片细密的、妖异的血丝。
这双眼睛看穿了韩昭的伪装，也让我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明天，在所有高层都会出席的晨会上，我将上演一场完美的“精神崩溃”。
我要用这双眼睛，亲眼去看一看，当我变成一个看似毫无威胁的“疯子”时，他们脸上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望着镜中那双泛红的眼睛，水珠顺着我的下颌滴落在冰冷的水池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色正浓，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深沉的。
我的计划，我的伪装，我的一切，都将在几个小时后经受最严酷的考验。
我低声对自己说，也是对镜中那个决绝的影子说：“这一次，我要看清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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