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仓库的霉味还黏在鼻腔里,我沿着墙根往回走,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敲在神经上。
慕遥那句"你只是棋子"在脑子里转了二十七个来回,每转一圈,三年前暴雨夜沈青竹背着我跑三条街找药店时,后背渗出的温热汗渍就淡一分。
凌晨三点的楼道声控灯在头顶忽明忽暗,我摸出钥匙的手顿在半空——锁眼周围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被细铁丝反复撬动过的。
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我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锁舌弹出的声响比平时闷了半拍。
推开门的瞬间,冷空气裹着熟悉的檀香味涌出来,可我知道哪里不对——茶几上那本《浮世绘技法》原本摊开在第47页,现在被翻到了第73页,沈青竹上周送我的青瓷笔洗,位置往左挪了两指宽。
我反手锁上门,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了空气。
衣柜、床底、飘窗——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都检查过,没有动静。
最后摸到床头柜最下层,藏在棉袜底下的备用手机还在,可常用手机的位置不对了。
我记得睡前把它倒扣在充电底座上,现在屏幕朝上,电源键压着一道极浅的指纹。
点开通话记录,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最近联系人里多了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境外",最后一次通话时间是昨晚十点十七分——那时我正蹲在仓库通风管道里,看着慕遥把一叠照片拍在桌上,照片里沈青竹和黑曜高层在巴黎咖啡馆碰杯的画面还烙在视网膜上。
手机在掌心发烫。
我调出通讯记录详情,通话时长一分零七秒。
是谁用我的手机打了这通电话?
又是谁能避开影卫给我配的反监听芯片,悄无声息进了我的住所?
凌晨四点十七分,手机震动起来。
韩昭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他是影卫华东区的决策者,我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前领任务的时候。
"晚照,"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今晚十点,东区旧码头巡逻。"
我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我的职责是保护沈青竹。"
"沈青竹今天上午去美院讲座,有白银级守护者替班。"他停顿了两秒,背景音里传来文件翻动的沙沙声,"旧码头最近有可疑船只出没,你熟悉地形。"
可疑船只?
东区码头三个月前就被黑曜收购改造成私人港口了,影卫的职责是清除威胁财团利益的人,哪有保护的道理?
我盯着窗台上沈青竹送的多肉,叶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三年来我的任务从没离开过沈青竹半步,突然调我去巡逻,要么是测试,要么是陷阱。
"明白。"我压下喉间的涩意,"十点准时到。"
挂了电话,我翻出抽屉里的追踪器。
金属薄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是老周上周给我的,说能穿透三厘米厚的铅板定位。
沈青竹常用的画笔就插在笔筒里,最上面那支狼毫是他画工笔时用的,笔杆是湘妃竹材质,中间有条天然裂缝。
我捏着追踪器的手在抖。
昨晚在工作室,他低头调墨时,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随着吞咽动作轻轻起伏——和我记忆里洗衣房柜子后的男人一模一样。
那时我七岁,躲在柜子里攥着半块偷来的糖,看见穿特训服的男人摸着我的发顶说:"小晚照要乖,等哥哥任务结束,给你买桂花糖。"
笔杆裂缝比我想象中紧,追踪器卡进去时刮到了指甲,血珠渗出来,在竹纹上晕开小红点。
沈青竹的画室钥匙还挂在我颈间,他总说"晚照的手最稳,锁门这种事非你不可",可现在这双手,连藏个追踪器都在发抖。
清晨六点,沈青竹敲开我家门时,我正对着镜子戴假发。
他手里提着豆浆油条,白色帆布包搭在臂弯里,画筒斜斜靠着腿——那里面装着昨晚我在窗外看见的,穿蓝布裙的小女孩。
"怎么这么早?"我接过豆浆,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三年前暴雨夜一样暖。
"讲座十点开始,"他弯腰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想和你一起吃早饭。"
我盯着他眼尾的细纹,破妄能力突然在太阳穴处跳了跳。
他睫毛颤动的频率比平时快0.3秒,喉结滚动时带着极淡的紧绷感——像在克制什么。
"好。"我把油条掰成小段泡在豆浆里,看着他的影子在瓷砖上晃动,"今天讲座主题是什么?"
"《传统绘画中的光影魔术》。"他舀了勺豆浆,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你上次说想看我画动态光,我准备了幅新画。"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三年前我替他挡刀时,刀尖擦过他手腕留下的纪念。
镯子内侧刻着"晚照安"三个字,是他用刻刀自己雕的。
"下午我去接你。"我擦了擦嘴,把假发往耳后压了压,"讲座结束一起吃川菜?"
他眼睛亮起来,像小时候我偷糖被抓住时,他藏在身后的桂花糖:"好,要微辣,你胃不好。"
出门时他替我扶着门,我闻到他外套上的雪松香水味,和慕遥身上的一模一样。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内侧口袋里的皮质笔记本——封皮是深咖色的,和我在仓库照片里看见的,黑曜高层手里拿的那本,纹路分毫不差。
旧码头的风带着咸湿的腥气,我蹲在废弃灯塔的铁架上,手表指针指向十点零三分。
潮水声盖过了脚步声,可我知道有人在靠近——呼吸频率比常人慢0.2秒,落脚时前脚掌先着地,是影卫特训过的追踪步。
"林守护者。"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沙哑的笑,"大晚上不在画家身边,跑码头吹风?"
我翻身跳上栏杆,月光把赵临风的脸照得很清楚。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左眼下方有道月牙形的疤,那是三年前执行任务时被目标抓的。
影卫白银级执行者,擅长心理战,组织里说他能"用三句话让目标自己说出藏毒地点"。
"赵执行者。"我摸向腰间的防狼喷雾,指尖碰到藏在皮带里的短刀,"这么巧?"
他往前走了两步,鞋跟碾碎了片贝壳,"不巧。
韩队说你可能需要帮忙。"
帮忙?
影卫的"帮忙"向来带着血。
我盯着他的瞳孔,破妄能力突然像被点燃的导火索——他眉尾微挑,嘴角下压,左手无意识地捏紧又松开,那是准备突袭的前兆。
更奇怪的是,我能清晰感觉到他情绪里翻涌的愤怒、急躁,还有一丝藏得很浅的得意。
"你在气什么?"我脱口而出,"气韩昭派你来对付我?
还是气自己明明不想动手却不得不服从?"
他瞳孔猛地收缩,脚步顿住。
趁这空隙我翻身跃下栏杆,短刀出鞘的瞬间,他的拳头擦着我耳侧砸在灯塔墙上,碎石飞溅。
"你怎么知道......"他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惊愕。
我没回答。
刚才那股情绪波动太清晰了,像有人把他的心思直接塞进我脑子里。
他下一拳会打向我左肩,踢向我右腿——这些画面突然在眼前闪过,我侧身避开,短刀划开他的袖子,在胳膊上留下道血痕。
"林晚照!"他吼了一声,声音里的急躁变成了惊恐,"你他妈不是人!"
我没理他,转身往码头深处跑。
集装箱堆投下的阴影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躲进装咸鱼的仓库,屏幕亮起,是条匿名短信:"小心身边的人。"
咸腥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我盯着短信,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
身边的人——是沈青竹?
是老周?
还是刚才那个落荒而逃的赵临风?
凌晨两点,我坐在飘窗上,手里攥着那支藏了追踪器的画笔。
沈青竹的定位在美院展厅,红色小点稳定地亮着。
手机在茶几上屏保亮起,是三年前他拍的我,蹲在画室地上捡画稿,发梢沾着炭笔灰,他说"这样的晚照最像活人"。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黑暗里,短信上的字还在眼前晃。
小心身边的人——是谁在提醒我?
是慕遥?
还是......
我摸出颈间的钥匙,金属凉意贴着皮肤。
沈青竹画室的门锁转动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三年来我替他开了一千零八十三次门,每次他都会站在我身后,看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说"晚照的手真稳"。
可今晚,我突然不确定了。
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画稿沙沙响。
我低头看向追踪器定位,红色小点突然开始移动——从美院展厅往旧码头方向来了。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老周的消息:"查到沈青竹三年前叛逃时,带走了影卫最核心的......"
消息没发完,屏幕突然黑了。
我按了按电源键,屏幕亮起的瞬间,显示电量1%。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很像沈青竹那辆老款帕萨特的声音。
我盯着黑暗的街道,心跳快得像要冲出喉咙。
今晚,注定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