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乐揉着酸痛的后颈，抬头看了眼厨房的挂钟——凌晨一点十五分。餐厅早已打烊，大多数员工两小时前就离开了，只剩下几个核心成员在为明天的VIP宴会做最后准备。

"星辰"餐厅接到了为国际美食峰会筹备闭幕晚宴的订单，这既是莫大的荣誉，也是巨大的压力。一百五十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评论家和餐饮界重量级人物，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可能成为国际笑话。

程予乐正在检查明天要用的模具，突然听到主厨工作区传来一声压抑的咒骂。他抬头看去，纪星辰站在灯光下，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他的厨师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上方的一小片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疲惫的苍白。

"又改了过敏清单。"林强低声对程予乐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第七次了。主厨的完美主义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程予乐没有回应。过去三周，他已经学会了不在背后议论纪星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尊重。

"大家回去休息吧。"纪星辰突然宣布，声音沙哑，"明早六点集合做最后准备。"

团队成员如蒙大赦，迅速收拾离开。程予乐故意放慢动作，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悄悄溜进储物室，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这是他随身携带的应急茶包，外婆的配方，洋甘菊混合少量橙花水，专治焦虑失眠。

厨房已经空无一人...除了纪星辰。程予乐从门缝中看到他仍然站在主工作台前，修长的手指按着太阳穴，面前摊开着至少十份不同的菜单。他的姿态罕见地流露出疲惫，肩膀的线条不再那么挺拔，像一根绷得太久终于开始松弛的弦。

程予乐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到茶水间，泡了一杯热茶。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明天会顺利的——程"，然后连同茶杯一起放在纪星辰工作台边缘，迅速离开，没有惊动专注工作的主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出于同事间的关心，也许是因为纪星辰这些天确实教会了他很多...又或者，是那个雨天的下午，那杯加了双份糖和奶的咖啡让他看到了冰山之下可能的温度。

第二天清晨，程予乐提前一小时到达餐厅。厨房里已经亮着灯，纪星辰正在检查冷藏柜里的食材。他的动作精准如常，看不出半点疲惫，仿佛昨晚那个瞬间的脆弱只是程予乐的错觉。

"早，主厨。"程予乐轻声打招呼。

纪星辰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早。"然后顿了顿，声音低了一度，"谢谢你的茶。"

程予乐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纪星辰居然会道谢？而且记得是他留的茶？

"不、不客气。"程予乐结结巴巴地回答，感觉一股暖流涌上胸口，"有帮助吗？"

"足够让我完成了菜单调整。"纪星辰简短地说，然后指向甜点区，"你的创意甜点被安排在第三道，基于昨天的黑醋栗慕斯，但需要更精致的呈现。"

程予乐眼前一亮："我可以加入一些食用金箔和迷迭香装饰，增加视觉冲击力。"

纪星辰考虑了一秒："可以，但金箔不超过0.1克，迷迭香必须新鲜。我不希望香气盖过主味。"

"明白！"

随着时间推移，厨房逐渐热闹起来。林强带着早班团队到达，开始准备主菜部分。程予乐注意到林强时不时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但他太专注于自己的甜点制作，没有多想。

中午时分，紧张气氛达到顶峰。纪星辰像一位将军般巡视每一个工作站，从开胃菜到甜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程予乐的黑醋栗慕斯已经完成造型，正在冷藏定型，表面撒上的金箔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妙的光泽，几片小巧的迷迭香叶子点缀其间，像冬日森林中的金色小径。

"不错。"纪星辰站在程予乐身后评价道，这是他今天给出的最高评价。

程予乐转过身，发现纪星辰站得异常近，近到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了工作台。

"紧、紧张吗？"程予乐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这个愚蠢的问题。纪星辰怎么可能承认紧张？

出乎意料的是，纪星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每次重要活动前都如此。这是确保不出错的必要状态。"

这个坦诚的回答让程予乐心头一颤。他鼓起勇气，轻声说："会成功的。你的菜单...很完美。"

纪星辰深深看了他一眼，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程予乐读不懂的情绪："完美不存在。只有不断接近的过程。"说完，他转身去检查下一站，留下程予乐站在原地，心跳莫名加速。

下午三点，宴会准时开始。前厅传来的欢声笑语让厨房的紧张气氛稍微缓解了些。程予乐和其他甜点师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等待最后的上菜指令。

"甜点组准备。"纪星辰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第一道，现在。"

服务团队像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程予乐看着自己参与制作的甜点一盘盘被端出去，既兴奋又忐忑。当轮到他的黑醋栗慕斯时，他的手心已经沁满了汗水。

"别搞砸了，关系户。"林强在他耳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程予乐猛地转头："什么意思？"

"装什么傻？"林强冷笑，"全厨房都知道你靠什么获得主厨的特别关注。半夜留纸条？特制茶？真是手段高明。"

程予乐的脸刷地红了，既因为愤怒也因为羞耻："我没有——"

"甜点组，第三道，现在。"对讲机里纪星辰的声音打断了他。

程予乐不得不咽下辩解，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但林强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其他人真的这么看他吗？纪星辰又是否确实因为这些小动作而对他另眼相待？

宴会进行得异常顺利。当最后一道甜点送出去后，厨房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几个服务员匆匆跑回来报告说嘉宾们对甜点赞不绝口，特别是那道"金色森林"——程予乐的黑醋栗慕斯获得的新名字。

"温斯顿女士说那是她今年吃过最有诗意的甜点。"一位服务员兴奋地告诉程予乐，"她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程予乐刚想回答，就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纪星辰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脸色阴沉。

"工作时间不谈私人事务。"他冷冷地说，然后提高声音，"所有人，休息二十分钟。然后回来收拾厨房。"

人群迅速散开。程予乐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后门透口气。夜晚的空气凉爽清新，他深吸几口，试图平复纷乱的思绪。林强的话、温斯顿女士的赞赏、纪星辰阴晴不定的态度...一切都让他头晕目眩。

"你的甜点成功了。"

程予乐吓了一跳。纪星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后门，靠在墙边，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程予乐从没见过他抽烟。

"谢谢。"程予乐小声说，"但我听说温斯顿女士要我的联系方式不是我的主意，我保证没有——"

"我知道。"纪星辰打断他，"我了解克莱尔·温斯顿的作风。"他顿了顿，"你的表现...令人满意。"

这几乎是程予乐认识纪星辰以来听到的最接近表扬的话。他忍不住微笑起来："都是你教导有方。"

纪星辰轻哼一声，将香烟收回口袋："别学林强那套奉承。"但他的语气没有往常的严厉。

"林强他..."程予乐犹豫了一下，"他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因为他感觉到了威胁。"纪星辰出人意料地直白，"你的创意能力是他不具备的。"他转向程予乐，月光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但创意只是起点，程予乐。持久需要的是纪律和坚持。"

程予乐点点头，突然鼓起勇气问："那你为什么选我？那天在比赛上。我知道我的技术不是最好的..."

纪星辰沉默了很久，久到程予乐以为他不会回答。夜风吹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带着初秋的微凉。

"因为..."纪星辰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做的甜点让人想起一些...被遗忘的东西。"

程予乐屏住呼吸，不敢打断这罕见的坦诚时刻。

但纪星辰似乎立刻后悔了自己的坦白。他站直身体，表情重新变得冷硬："休息时间结束。回去工作。"

宴会后的清理工作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个锅被擦亮放回原位时，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尽。纪星辰简短地感谢了团队的付出，宣布明天餐厅停业一天作为补偿。

程予乐正在收拾自己的刀具，突然听到纪星辰叫他的名字。

"程予乐，留一下。"

其他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林强，眼神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程予乐的心跳加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当厨房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纪星辰从办公室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程予乐惊讶地接过盒子，打开后发现是一套精致的迷你抹刀和裱花嘴，专业级的工具，价格不菲。

"这...太贵重了。"程予乐结结巴巴地说。

"为了你的创意作品。"纪星辰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今天的表现证明...我的决定没有错。"

程予乐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闪亮的工具，喉咙突然发紧："谢谢你，纪主厨。我会好好使用它们的。"

"纪星辰。"主厨突然说。

"什么？"

"私下里，你可以叫我纪星辰。"他的声音依然冷静，但眼神微微柔和，"现在回去吧，你看起来很疲惫。"

程予乐点点头，小心地把盒子放进包里。走出餐厅时，他的心跳仍然快得不正常，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就像他心中突然被点亮的小小希望。

接下来的几周，程予乐逐渐融入了"星辰"的节奏。他仍然每周有一天可以提前离开去研发创意甜点，而纪星辰——现在他偶尔可以在非工作场合直呼其名——会品尝每一款作品，给出尖锐但精准的批评。

林强的敌意有增无减，但其他同事开始接纳程予乐，尤其是苏媛，她成了程予乐在厨房里最亲近的朋友。关于他"讨好主厨"的谣言似乎渐渐淡去，至少表面上如此。

一个周五的下午，程予乐正在自己的小试验厨房里调试一款新甜点——融合了桂花蜜和威士忌的巴伐利亚奶油。门突然被推开，纪星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试一下。"他把其中一杯递给程予乐，"新到的埃塞俄比亚豆子。"

程予乐接过咖啡，小心地尝了一口。醇厚中带着明亮的果酸，是他喜欢的类型。"好喝。"他真诚地说。

纪星辰点点头，目光转向工作台上的甜点半成品："威士忌？"

"一点点，为了平衡桂花的甜腻。"程予乐解释道，"但还没找到完美比例。"

纪星辰拿起一个小勺，尝了尝奶油混合物，眉头微皱："太多酒精味，盖过了桂花。减半，再加一点海盐突出甜味。"

程予乐照做了，果然效果出奇地好。他惊讶地看着纪星辰："你怎么立刻就知道问题所在？"

"经验。"纪星辰简短地回答，但程予乐注意到他的嘴角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上扬，"下周有个烘焙展，你跟我一起去。"

程予乐瞪大了眼睛："真的？我可以去？"

"需要了解行业最新动向。"纪星辰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停留在程予乐兴奋的脸上，"带上你的笔记本。"

"一定！谢谢...纪星辰。"程予乐试探性地直呼其名，心跳加速。

纪星辰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但程予乐发誓他看到主厨的耳尖微微泛红。这个发现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像喝下了一口最完美的热巧克力，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

程予乐不知道的是，当他沉浸在喜悦中时，林强正站在走廊的阴影处，眼神阴鸷地看着这一幕，手机里保存着一张程予乐和纪星辰在后门交谈的照片——那是宴会当晚某个服务员偷偷拍下的。照片里，月光下的两人站得很近，纪星辰的表情罕见地柔和，而程予乐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崇拜。

林强冷笑一声，将照片发到了一个名为"行业八卦"的群组里，附言道："猜猜'星辰'的'甜点宠儿'靠什么上位？"

深夜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