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焙展当天，程予乐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了会展中心门口。初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斑。他不停地调整着背包带子，里面装着他精心准备的笔记本和相机，还有一小盒自制的蛋白糖——以防万一遇到纪星辰欣赏的同行，可以作为小礼物。

"你总是这么早吗？"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予乐猛地转身，差点撞上一堵人墙。纪星辰今天没穿惯常的厨师服，而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搭配黑色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比在餐厅时柔和许多，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

"我、我怕迟到。"程予乐结结巴巴地回答，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单独相处。

纪星辰微微点头："守时是美德。"他递给程予乐一张入场证，"挂在显眼位置。今天会有很多业内人士，不要错过学习机会。"

会展中心内部比想象中还要拥挤。各大烘焙设备厂商、顶级原料供应商和知名甜点学校都设立了展台，空气中弥漫着巧克力、香草和新鲜面包的混合香气。程予乐像掉进米缸的小老鼠，眼睛都不够用了，不停地拍照做笔记。

"这个新型烤箱的温控系统很精准，"纪星辰指着一个德国品牌的展台，"去要份资料。"

程予乐点点头，挤进人群。等他拿着资料回来时，发现纪星辰正在和一个白发老人交谈，表情是罕见的恭敬。

"程予乐，过来。"纪星辰招手，"这位是莫里斯·杜邦大师，法国甜点界的传奇。"

程予乐倒吸一口气。杜邦大师是他入行时就崇拜的偶像，他那本《甜点的灵魂》被程予乐翻得几乎散架。

"久仰大名！"程予乐激动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您的杏桃慕斯配方改变了我的职业生涯！"

杜邦大师和蔼地笑了："年轻人，你的主厨对你评价很高啊。"

程予乐惊讶地看向纪星辰，后者却避开他的目光，耳尖微微泛红。

"纪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杜邦大师继续说，"但他从不轻易夸人。看来你确实特别。"

纪星辰轻咳一声："大师过奖了。程予乐虽然技术粗糙，但创意...有一定可取之处。"

杜邦大师眨眨眼："啊，还是老样子，用批评代替表扬。"他转向程予乐，"孩子，记住，真正的甜点师不仅要掌握技术，更要理解情感。这一点上，你的主厨还有进步空间。"

纪星辰的表情变得复杂，但没有反驳。

告别杜邦大师后，两人继续参观。程予乐有满肚子问题想问，但纪星辰明显不想讨论刚才的对话，只是机械地指出各种专业设备的特点和优势。

中午时分，会展中心变得更加拥挤。在一个热门展台前，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推搡着往前挤。程予乐感觉后背被猛地一撞，整个人向前扑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他的腰，将他拉回。程予乐的背部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熟悉的雪松气息包围了他。

"小心。"纪星辰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程予乐的耳廓。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程予乐能清晰地感觉到纪星辰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强劲而急促——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意外，还是因为此刻的亲密接触。他自己的心脏也像发了疯似的狂跳，血液冲上耳膜，发出轰隆巨响。

纪星辰很快松开了手，但掌心残留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灼烧着程予乐的皮肤。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开半步，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人太多了，"纪星辰声音有些哑，"我们去东区看看，那里有家日本刀具展商。"

程予乐只能点头，生怕一开口就会泄露自己异常的心跳声。

下午三点，他们结束了参观。程予乐的笔记本已经写满，相机里存了几百张照片。走出会展中心时，秋日的阳光依然明媚，但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

"谢谢您今天带我参观，"程予乐真诚地说，"我学到了很多。"

纪星辰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程予乐连忙摇头，"我住的地方不顺路，而且我还想去趟我的小店..."

纪星辰挑眉："今天营业？"

"不，就是...想去看看。"程予乐不好意思地解释，"虽然现在主要精力在'星辰'，但我不想完全放弃自己的小店。偶尔还是会做些实验性的甜点放在那里卖。"

纪星辰沉默了几秒："地址给我。"

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了"糖霜"小店门前。这是一间藏在老城区巷子里的迷你店铺，招牌已经有些褪色，但橱窗擦得一尘不染，里面摆着几款造型可爱的甜点模型。

"很...朴素。"纪星辰评价道。

程予乐笑着打开门锁："跟'星辰'没法比，但这里是我的起点。"

店内空间狭小但温馨，最多只能容纳四张小桌子。墙上挂满了程予乐参加各种比赛的照片和奖状，角落里还放着一个迷你书架，塞满了破旧的甜点食谱。

纪星辰的目光在墙上逡巡，最后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程予乐第一次参加业余比赛时的照片，二十岁的他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懂，"程予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奶油都没抹平就敢参赛。"

纪星辰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审视着其他照片，表情难以捉摸。

"要尝尝我最近研发的新品吗？"程予乐转移话题，"虽然设备比不上'星辰'，但..."

"可以。"纪星辰简短地回答。

程予乐钻进后厨，很快端出一盘小巧的甜点："荔枝玫瑰马卡龙，夹心是自制的玫瑰奶油和新鲜荔枝果肉。"

纪星辰拿起一个，优雅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湿润的内里，玫瑰的芬芳与荔枝的清甜完美融合。他的眉毛几乎不可察觉地上扬了一下。

"糖粉多了3克，"他最终评价道，"但风味组合...有想法。"

对纪星辰而言，这已经是高度赞扬了。程予乐忍不住咧嘴笑了："真的？我还担心玫瑰会太抢戏。"

"平衡把握得不错。"纪星辰放下剩下的半块马卡龙，突然问，"你每周都来这里？"

程予乐点点头："通常周三下午，就是我提前离开餐厅的时候。做一些'星辰'菜单上没有的尝试。"他顿了顿，有些忐忑，"这...没问题吧？"

"只要不影响餐厅工作。"纪星辰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创新需要实践场所。"

程予乐松了口气，又给纪星辰倒了杯自制的桂花乌龙茶。两人坐在小店角落的小桌旁，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你为什么选择甜点？"纪星辰突然问，"而不是主菜或其他。"

程予乐捧着茶杯思考了一会儿："因为甜点是快乐的。无论多么糟糕的一天，一口完美的甜点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起来很幼稚吧？"

纪星辰的目光落在程予乐脸上，出奇地专注："不。只是...很典型的回答。"

"那你呢？"程予乐鼓起勇气反问，"为什么是甜点？"

纪星辰沉默了很久，久到程予乐以为他不会回答。阳光慢慢移动，照亮了他半边脸庞，勾勒出完美的下颌线条。

"因为甜点可以被精确控制。"他最终说，声音低沉，"温度、时间、比例...一切变量都可以标准化，产出可预测的结果。"他顿了顿，"不像生活。"

这个回答如此"纪星辰式"，让程予乐既想笑又莫名心疼。他还想追问，但纪星辰已经站起身，表示该离开了。

送纪星辰到巷口时，程予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杜邦大师说您对我评价很高...是什么意思？"

纪星辰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字面意思。别想太多。"

看着纪星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程予乐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的心就像最复杂的多层酥皮，每一层都严丝合缝，让人难以窥见内里。

回到餐厅工作后，程予乐发现纪星辰似乎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主厨形象，仿佛烘焙展那天的微妙氛围从未存在过。但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纪星辰开始更频繁地品尝程予乐的实验作品，甚至偶尔会主动询问他的创意想法。

一个周三的下午，程予乐照例提前离开餐厅去自己的小店。刚走到后门，就听见苏媛和林强在走廊拐角处低声交谈。

"...那张照片是真的？"苏媛的声音充满怀疑。

"千真万确。"林强冷笑，"我们的'甜点宠儿'可不简单。你以为纪主厨为什么对他特别关照？"

"因为程予乐有才华！"苏媛反驳，"他的创意甜点让温斯顿女士赞不绝口..."

"别天真了。"林强打断她，"餐饮圈哪有那么简单？等着看吧，很快就会有更多'巧合'出现..."

程予乐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回厨房。他不确定他们在讨论什么照片，但林强话中的恶意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接下来的几天，程予乐注意到餐厅里有些同事看他的眼神变得微妙，窃窃私语在他经过时戛然而止。只有苏媛依然如常地与他交流，甚至更加友善。

"别理那些闲言碎语，"一次午休时，苏媛塞给程予乐一块自制的巧克力，"嫉妒使人丑陋。"

程予乐感激地笑了笑，但心里仍然像压了块石头。他隐约感觉这些流言与纪星辰有关，但又不敢直接询问。

一个偶然的机会，谜团部分解开了。那天晚上，餐厅打烊后，程予乐被留下来清点库存。当他抱着几箱原料去办公室找纪星辰签字时，发现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程予乐轻轻敲门："纪主厨？"

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箱子放在门口桌上等纪星辰回来。就在他弯腰放箱子时，一摞文件夹从桌边滑落，纸张散了一地。

"该死..."程予乐赶紧蹲下收拾，生怕弄乱了重要文件。

当他拾起其中一张纸时，动作突然僵住了。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他自己，站在某个小型甜点比赛的领奖台上，笑容灿烂。照片边缘有手写的日期，是三年前。

程予乐颤抖着手指翻看其他散落的纸张。更多照片，更多比赛记录，有些甚至是他在烹饪学校时的作业评价。最下面是一份详尽的资料表，记录了他的教育背景、工作经历，甚至包括他外婆曾经经营的甜点店信息。

"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予乐猛地抬头，看到纪星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我...文件掉了，我在..."程予乐语无伦次，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照片。

纪星辰大步走来，一把夺过那些纸张："谁允许你翻我的东西？"

"我不是故意的！它们自己掉下来的..."程予乐站起身，心脏狂跳，"这些...这些都是关于我的？为什么你有我这么多资料？"

纪星辰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程予乐从未见过的情绪——几乎是...慌乱？

"行业常规背景调查。"纪星辰生硬地说，"餐厅对每个员工都如此。"

程予乐摇头："不可能。苏媛说过她是通过朋友介绍直接入职的，林强也是从其他餐厅挖来的，根本没有这么详细的..."

"出去。"纪星辰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危险。

程予乐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最后看了一眼纪星辰手中那叠关于自己的资料，慢慢走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回到家，程予乐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那些照片和资料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他刚入行时，远在他们"初次"见面的三年前。纪星辰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自己的？又为什么要隐瞒？

最令他不安的是，当他想起纪星辰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时，胸口涌起的不是愤怒或困惑，而是一种奇怪的...期待？

第二天清晨，程予乐顶着黑眼圈来到餐厅，做好了面对尴尬局面的准备。但纪星辰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下达工作指令时更加简短冷淡。

这种表面平静持续了整整一周。程予乐几乎要说服自己那只是个荒谬的误会，直到周五晚上，他意外在储物室撞见苏媛正在翻看手机上的照片。

"天哪！"苏媛吓了一跳，手机掉在地上。

程予乐弯腰帮她捡起，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那是他和纪星辰在烘焙展那天的照片，两人站得很近，纪星辰的手似乎正搭在他腰上。角度暧昧得令人脸红。

"这是...林强说的照片？"程予乐声音发紧。

苏媛咬了咬嘴唇："餐饮圈的小群组里传的。别担心，大多数人都不当真..."

"但有些人会。"程予乐苦笑，"所以他们最近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听着，"苏媛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和纪主厨之间有什么，但那不关任何人的事。你的才华是真实的，那些甜点不会说谎。"

程予乐感激地握了握苏媛的手，但心里一片混乱。如果这样一张普通照片就能引发流言，那么如果他告诉大家纪星辰收集了他多年的资料，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周末，程予乐照例去了自己的小店。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整理思绪。正当他全神贯注地调试一款新口味的挞皮时，门铃突然响起。

"抱歉，我们今天不营——"程予乐抬头，话语卡在喉咙里。

纪星辰站在门口，一身休闲装扮，手里拿着一个纸袋。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我路过。"纪星辰生硬地说，仿佛是在背诵一段不熟悉的台词，"带了点...咖啡。"

程予乐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纪星辰？路过？这个连员工聚餐都从不参加的工作狂？

"谢谢。"程予乐最终说，接过纸袋。里面的咖啡还是温热的，正是他喜欢的加双份糖和奶的类型。

纪星辰环视小店，目光在墙上的照片间游移，最后落在工作台上半成品的甜点上："新作品？"

"嗯，伯爵茶巧克力挞。"程予乐小心地回答，"还在调整配方。"

纪星辰点点头，突然说："关于那些资料..."

程予乐的心跳漏了一拍。

"餐饮行业竞争激烈。"纪星辰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我习惯全面了解潜在员工的背景。仅此而已。"

程予乐盯着自己的手指："最早的资料是三年前的。那时候我甚至没听说过'星辰'餐厅。"

"我关注各类甜点比赛。"纪星辰走向工作台，拿起一个小勺尝了尝巧克力馅，"太甜。糖减10%。"

程予乐知道这是纪星辰式的谈话终结信号。这个男人筑起的高墙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但今天，也许是阳光太温暖，也许是咖啡太香醇，他决定再试一次。

"你知道吗，"程予乐轻声说，"我第一次听说你，是在烹饪学校的杂志上。那篇关于分子甜点的专访。"他笑了笑，"我当时想，这个人怎么能把甜点说得像化学实验一样精确？完全违背了我对甜点的理解。"

纪星辰的动作微微一顿。

"但现在我明白了，"程予乐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画着圈，"我们只是从不同的方向追求同一个目标——创造能打动人心的味道。"

纪星辰放下小勺，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程予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程予乐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想了解真实的你。不只是作为主厨的纪星辰，还有...其他的部分。"

厨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

纪星辰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像是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他微微叹了口气："下周三是餐厅的淡季。晚上八点，来我公寓。带上你的...创意笔记。"

程予乐瞪大了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地址我会发给你。"纪星辰转身向门口走去，停顿了一下，"还有...你的巧克力馅，问题不只是糖分。可可脂含量不够，换供应商吧。"

门铃再次响起，纪星辰的身影消失在阳光里。程予乐站在原地，手中的咖啡依然温热，就像他胸腔里那股突然涌起的暖流。

他不知道周三晚上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很确定——那堵高墙，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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