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昨晚熨了又熨的白衬衫，领口... 更多精彩内容，尽在话本小说。" />
周一早晨八点四十五分，程予乐站在"星辰"餐厅的后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未能按下门铃。
他穿着昨晚熨了又熨的白衬衫，领口处还别着那枚从大学时代就跟着他的小糖霜胸针——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校园甜点比赛的纪念品。晨光斜斜地打在黑色金属门上，将"星辰"两个字映得发亮。
"冷静点，程予乐，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他小声嘀咕着，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门几乎瞬间被打开，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性探出头来，杏仁状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他。
"程予乐？"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刚敲碎的糖片，"我是苏媛，甜点区的副手。纪主厨让我来接你。"
程予乐松了口气，跟着苏媛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黄油、香草和某种高级清洁剂混合的气味，让他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第一天别太紧张，"苏媛头也不回地说，脚步轻快得像在冰面上滑行，"只要记住三点：刀具用完立刻擦净，工作台随时保持无菌状态，还有——"
她突然转身，差点撞上程予乐，"永远，永远不要质疑纪主厨的味觉。"
程予乐正想追问，走廊尽头的双开弹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系着黑色围裙的高大男人大步走来。他的围裙上沾着可疑的红色酱汁，眉头紧锁得能夹死苍蝇。
"这就是那个比赛小子？"男人粗声粗气地问，目光像X光一样把程予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林强，主厨。跟我来，别浪费时间。"
苏媛冲程予乐使了个眼色，迅速消失在另一扇门后。程予乐咽了口唾沫，跟上林强急促的步伐。
厨房比程予乐想象中还要大，天花板高得几乎让人眩晕，不锈钢操作台在顶灯下闪着冷光。二十几个厨师在各司其职，空气中充满了食材与火焰交织的复杂香气，却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刀具与砧板碰撞的清脆声响。
"你的位置在那里。"林强指了指最角落的一个小工作台，"今天你的任务是准备二十公斤的胡萝卜和洋葱，切法按照模板来。"
程予乐看向工作台，上面放着一张近乎变态的详细图解：每片胡萝卜必须厚0.3厘米，直径误差不超过1毫米；洋葱丁要切成完美的3毫米立方体。
"这...是要做测量实验吗？"程予乐忍不住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林强的声音陡然提高。
"没、没什么。"程予乐赶紧摇头，拿起刀具架上最薄的一把刀。这把刀比他平时用的重至少三倍，刀柄冰凉得像块寒铁。
林强冷哼一声："纪主厨九点半会来检查准备工作，别让他找到任何借口发火。"说完便大步离开，留下程予乐独自面对那堆小山般的蔬菜。
程予乐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一根胡萝卜。他曾在自己的小店里切过无数蔬菜，但从未如此精确到毫米级别。第一刀下去，胡萝卜片厚薄不均，边缘还有毛刺。
"见鬼..."他小声咒骂，将那片失败的胡萝卜扔进垃圾桶，重新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予乐的后背渐渐被汗水浸透。他的手指开始发酸，切出来的洋葱丁却仍然大小不一。周围其他厨师偶尔投来好奇或嘲讽的目光，但没人主动跟他说话。
当时钟指向九点二十五分时，程予乐面前的蔬菜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而整个厨房的气氛突然变得紧绷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挺直了背脊。
后门被推开，纪星辰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厨师服，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程予乐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极短，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这是一个对细节苛求到极致的人的双手。
纪星辰沉默地巡视着每个工作站，偶尔用指尖抹一下台面检查清洁度，或是拿起一片食材对着灯光查看。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终于，他来到了程予乐的工作台前。
程予乐感到喉咙发紧，手中的刀差点滑落。他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早、早上好，纪主厨。"程予乐结结巴巴地说。
纪星辰没有回应他的问候，而是直接拿起一片他刚切好的胡萝卜，对着灯光眯起眼睛。
"这是你最好的水平？"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水浇在程予乐头上。
程予乐感到脸颊发烫："我还在适应这种切法..."
"0.5厘米厚，边缘不齐，底部还有残留表皮。"纪星辰将那片胡萝卜扔回工作台，"业余。"
整个厨房鸦雀无声。程予乐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他背上，特别是林强那带着讥讽的视线。
纪星辰又拿起几粒洋葱丁："这些大小差异超过50%，在高温下会导致受热不均。"他放下洋葱，直视程予乐的眼睛，"我邀请你来不是为了看这种小学生作品。"
程予乐的手指紧紧攥住围裙边缘，指节泛白。他参加过无数次比赛，受过不少批评，但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羞辱得如此彻底。
"我可以在半小时内改进..."程予乐艰难地开口。
"不必了。"纪星辰打断他，"苏媛会接手你的工作。你今天的任务是清洁所有模具和烤盘。"他指向远处的水槽，那里堆满了沾满食物残渣的器具，"我希望看到它们像手术器械一样干净。"
说完，纪星辰转身离开，黑色围裙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程予乐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他机械地走向水槽，耳边隐约听到林强对另一个厨师说："又一个活不过一周的'天才'。"
水槽里的水冰凉刺骨，程予乐用力刷洗着一个又一个模具，指腹很快被磨得发红。他不明白为什么纪星辰要在比赛中给他希望，又在这里亲手掐灭它。
"别太在意。"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温水的小桶。
"纪主厨对所有人都这样，"她悄悄说，"上个月他把一个米其林二星来的甜点师骂到辞职，就因为他的可丽饼边缘不够圆。"
程予乐勉强笑了笑："谢谢，但我确实搞砸了。"
苏媛摇摇头，压低声音："其实，我看了你那场比赛的作品。'仲夏夜之梦'，对吧？那个糖艺蜻蜓翅膀的创意..."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天才。"
程予乐惊讶地看着她。
"坚持下去，"苏媛迅速瞥了眼四周，"纪主厨从不留没用的人，他既然选了你，就说明你身上有他看中的东西。"说完，她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下午三点，餐厅进入午休时间。程予乐终于洗完了最后一个烤盘，双手红肿得像两个小面包。厨师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厨房，去后面的休息室用餐。没人邀请他。
程予乐独自坐在后门的台阶上，啃着自己带来的三明治。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照在他酸痛的脖颈上。
"给。"
一个纸杯突然出现在眼前。程予乐抬头，看到苏媛站在逆光中，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加了双份糖和奶，"她坐下来说，"我看你需要点能量。"
程予乐接过咖啡，温热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冷。"谢谢，你真是救命恩人。"
苏媛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可爱的细纹："第一天总是最难的。我刚来时连着切坏了两公斤松露，差点被纪主厨的眼神杀死。"
他们沉默地喝了一会儿咖啡。远处传来城市的喧嚣声，与厨房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他会那样？"程予乐终于问出口，"在比赛时他明明..."
"像个正常人？"苏媛接话，"因为比赛是创意，而这里是他的王国。"她指了指身后的建筑，"'星辰'不仅是家餐厅，更是纪主厨毕生心血的结晶。在这里，标准比外面高十倍。"
程予乐想起纪星辰检查食材时专注的眼神，那种近乎偏执的认真态度。"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传说他八岁时就能分辨出蛋糕里少放了0.5克盐。"苏媛耸耸肩，"不过没人真的了解他。纪主厨从不社交，不参加行业派对，甚至没人见过他和家人在一起。"
程予乐若有所思地看向厨房的窗户。透过玻璃，他能看到纪星辰独自站在主工作台前，正在调整某种酱料的配方，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晚上十点，餐厅终于结束营业。程予乐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指上的水泡火辣辣地疼。他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发现厨房里只剩下他和纪星辰。
纪星辰站在灶台前，正在品尝最后一份酱汁。他微微皱眉，又加入了几粒盐，再次搅拌。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锋利而孤独。
程予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程予乐。"
那个低沉的声音让他僵在原地。纪星辰仍然背对着他，肩膀的轮廓在厨师服下若隐若现。
"明天六点到，准备早餐服务的甜点配料。"纪星辰说完，继续专注于他的酱汁，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程予乐的幻觉。
程予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主厨。"
走出餐厅，夜风拂过程予乐发烫的脸颊。他的公寓在城东的一个老旧小区，需要转两趟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程予乐靠在窗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这一天比他想象的艰难百倍。纪星辰的苛刻，同事的冷漠，工作的强度...一切都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
但当他闭上眼睛，却又能清晰地看到纪星辰品尝他比赛作品时那个转瞬即逝的微笑。那个微笑真实得不容置疑，就像黑暗中的一颗星星，让他无法轻易放弃。
程予乐的小公寓位于一栋六十年代老楼的顶层，狭小但温馨。他踢掉鞋子，直接倒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三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母亲。
「新工作怎么样？」
「同事友好吗？」
「记得吃晚饭。」
程予乐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视频电话。母亲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上，眼角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时又深了些。
"乐乐！"母亲的声音总是高半调，"第一天怎么样？见到那个明星主厨了吗？"
程予乐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见到了，妈。一切都...很好。纪主厨亲自指导了我。"他没提自己被当众羞辱的事。
"我就知道！"母亲兴奋地说，"我儿子可是天才，连那么有名的主厨都欣赏你。"
程予乐感到一阵酸楚涌上喉咙。他的母亲从未怀疑过他的选择，即使当他放弃稳定的酒店工作去开那家注定失败的小店时，她也只是说："追随你的心，乐乐。"
"妈，我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程予乐匆匆结束通话，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他走进狭小的浴室，让热水冲刷疲惫的身体。水蒸气很快充满了整个空间，模糊了镜面。程予乐用手指在镜子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星星，然后又迅速擦掉。
躺在床上，程予乐回想起苏媛的话："他既然选了你，就说明你身上有他看中的东西。"
是什么？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他的技术显然不够格，那么是创意吗？但纪星辰的餐厅以精准的传统法餐闻名，而非天马行空的创新。
睡意渐渐袭来，程予乐的思绪开始飘散。在梦境的边缘，他又看到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他做的甜点，唇角微微上扬...
闹钟在五点响起时，程予乐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冲了个冷水澡，往水泡上贴了创可贴，然后冲出门去。
清晨的城市笼罩在淡蓝色的雾气中。程予乐赶到餐厅时，发现后门已经开了。厨房里亮着灯，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主工作台前。
纪星辰已经在那里了，正在研磨咖啡豆。他听到程予乐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冰箱里有昨晚准备好的面团，我需要三十个完美的小可颂，七点前完成。"
程予乐点点头，迅速洗手穿戴。打开冰箱，他找到了那团被保鲜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团，触感冰凉而柔韧。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工作，将面团擀开、折叠、再擀开。可颂面包的制作需要耐心和精确，每一层的厚度都会影响最终的酥脆程度。程予乐全神贯注，忘记了手指的疼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当第一批可颂出炉时，金黄色的表面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层次分明得像地质断层。程予乐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是他进入"星辰"后完成的第一个真正任务。
"让我看看。"
纪星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和肉桂气息。程予乐屏住呼吸，递过一个可颂。
纪星辰掰开可颂，热气腾腾的内部呈现出完美的蜂窝结构。他尝了一小口，眉头微微舒展。
"可以接受。"他放下可颂，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程予乐，"今天你协助苏媛准备午餐甜点。记住，在'星辰'，'可以接受'是最低标准。"
程予乐感到一阵莫名的振奋。这几乎算是一句表扬了，从纪星辰的标准来看。
"是，主厨。"他回答，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坚定。
纪星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晨光透过高窗洒进来，为他黑色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像一幅中世纪的圣像画，庄严而遥远。
程予乐深吸一口气，拿起擀面杖。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但不知为何，他感到了一丝希望，像面团中悄悄发酵的酵母，微小却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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