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很多个春天,林小满总爱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晒书。古籍修复室的樟木箱里,那本《宋词选》总带着淡淡的海腥味,像是江晚老家的风还藏在蓝麻布书脊里。江晚新做的书签渐渐填满了展柜的另一半,有春分那天采的香椿叶,边缘还留着被阳光晒出的焦痕——那天她们为了抢最后一茬香椿拌豆腐,在食堂里笑到打翻了醋瓶;有梅雨季节的梧桐絮,被江晚压得平平整整,背面用银粉写着“霉斑长在书页上是瑕疵,长在我们晾在阳台的校服上,倒像撒了把星星”。
图书馆的老座钟依旧慢半拍。有次林小满赶论文到深夜,抬头看见指针指向十一点半,手机却显示已经过了零点。江晚端着热牛奶走进来,座钟恰好“当”地敲了一声,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夜鹭。“你看,它在等你写完这页呢。”江晚把牛奶杯塞进她手里,杯壁烫得像那年海边的掌心,“师傅说这钟芯本来早就该报废了,是咱们硬给它续了命。”林小满望着跳动的秒针笑,原来有些东西和人一样,遇到愿意珍惜的人,就能在时光里多喘几口气。
古籍修复课开了进阶班,她们开始学金箔贴补虫洞。江晚总把最细的活留给自己,镊子捏着比蝉翼还薄的金箔,在放大镜下抖得像片战栗的蝶翅。林小满在旁边剪衬纸,忽然发现江晚耳后新添了道浅疤,是上次处理发霉的经卷时被竹篾划的。“怎么不告诉我?”她伸手去碰,江晚却偏头躲开,指尖在金箔上轻轻一按,虫洞处顿时浮起层暖光。“这点小伤,比不上你上次为了抢晒书的好位置,在天台上摔的跤。”林小满想起那天自己膝盖磕出血,江晚背着她穿过爬满紫藤的回廊,校服后襟沾着她的血印,像朵突然绽开的红山茶。
那年秋天,她们去山里收旧书。在一户老人的阁楼上发现套残缺的《全唐诗》,纸页脆得像枯叶。江晚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梯去够最高层的几本,林小满在下头扶着梯子,忽然听见头顶“嘶啦”一声——江晚的袖口勾住了钉子,扯破的地方露出里面贴的膏药,是前几天修座钟时被齿轮夹的。“别动!”林小满爬上去按住她的手,膏药边缘还沾着木屑,“说了让你等师傅来……”话没说完就被江晚捂住嘴,老人在楼下问是不是找着了,江晚笑着应“快了”,掌心的温度烫得她舌尖发麻,像含着颗化不开的糖。
带回的《全唐诗》补了整整三个月。缺页的地方,她们用楮树皮纸补全,江晚写的字和原书的小楷几乎难辨,林小满却能一眼认出哪个“月”字是她写的——江晚总爱在竖钩的地方多顿半秒,像她每次牵自己的手,总要在掌心轻轻捏一下。补完最后一页那天,座钟正好慢到午夜十二点,窗外飘起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在展柜的玻璃上,融化成蜿蜒的水痕,像她们没说出口的话,悄悄爬满了时光的表面。
林小满翻出最厚的那本空白笔记本,江晚正在第一页贴今年的银杏叶。叶脉间还夹着根银线,是她新打的书签链,比上次更细更软。“今年的叶子比去年黄得晚。”江晚忽然说,指尖划过叶尖的缺口,“你看,这里被虫咬了个小月牙。”林小满低头,看见她在叶子背面刻了行极小的字:“第五年秋,我们的书又厚了一页。”
座钟的滴答声里,林小满忽然想起教授说的那句话。原来修复时光从不是把过去钉死在原地,而是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长出新的年轮——就像展柜里的书签会褪色,贝壳书签的虹彩会变淡,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度,会在翻开书页时,永远带着初遇时的滚烫。
她伸手握住江晚拿刻刀的手,座钟又慢了半拍,像是在给她们的故事,多留了半分钟的空白,好让未来的日子,能慢慢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