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在颠簸崎岖、遍布废弃车辆和瓦砾的旧公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程海云散架的骨头上。她蜷缩在冰冷的、沾满油污的车厢底板上，身体随着车辆的摇晃无力地晃动。意识沉沦在一片粘稠、冰冷、布满尖锐碎片的黑暗深渊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恶心感狠狠拽回。鼻腔、口腔、甚至耳朵深处，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强行驱动那毁灭性力量的恐怖代价。

“……体征…波动…颅压…危险……”

“……坚持住…快到了…”

“……小雨…那孩子……”

断断续续的声音碎片，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地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是那个医疗兵？还有那个叫周毅的队长？小雨…小雨……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混沌的意识！林小雨扑向丧尸时决绝的小小身影，丧尸利爪穿透她胸膛的恐怖闷响，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一幕幕画面如同最残忍的慢镜头，在程海云黑暗的意识深处反复播放、定格、放大！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呻吟，从她干裂的嘴唇里溢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别动！”一只戴着战术手套、沉稳有力的手立刻按住了她的肩膀。是那个医疗兵，叫王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颅内有出血迹象！绝对不能乱动！”他的动作麻利地用纱布擦拭着她嘴角再次渗出的新鲜血迹，冰冷的消毒液触感让程海云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微弱的清明。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晃动模糊的光影，像是透过蒙了水汽的毛玻璃看世界。昏黄的车厢顶灯下，是王磊那张涂着油彩、眉头紧锁的脸，眼神里充满了专业性的凝重和一丝…敬畏？

她微微转动眼珠。琪琪就蜷缩在她对面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那压抑的啜泣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一下下敲打在程海云破碎的心上。她知道，琪琪的泪不仅仅是为小雨，更是为那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甚至带着恐惧的…她的“异常”。

查丛霞。。。。母亲…程海云的心猛地揪紧！她挣扎着将目光投向更角落的位置。

查丛霞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怀里紧紧抱着父亲的身体那件染血的、几呼没有呼吸的身体她的脸埋在粗糙的布料里，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偶尔一两下无法控制的剧烈抽噎，才泄露出那被绝望彻底碾碎的灵魂。她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被周毅的迷彩外衣仔细包裹着的包裹——那是小雨。那个曾经在配电箱后面瑟瑟发抖、抓住她衣角的小女孩，此刻安静得让人窒息。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和巨大的、几乎将她压垮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程海云。父亲重伤，小雨死了…都是因为她不够强！因为她无法控制那该死的、带来毁灭的力量！她甚至不敢去看琪琪和母亲的眼睛，那里面一定充满了痛苦、质疑，还有…恐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开车的周毅低沉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悲伤。

“程海云同志。”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直接和力量感，穿透了引擎的噪音和压抑的啜泣，“我是东部战区第七快速反应旅，磐石基地外围侦察小队队长，周毅。”

程海云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对上后视镜里周毅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悲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

“刚才在加油站，”周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身上发生的事，我们都看到了。”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琪琪的啜泣声猛地一滞，埋在臂弯里的头埋得更深。查丛霞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下。王磊擦拭血迹的手也停顿了瞬间。

程海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炽白的光芒！看到了那无形的冲击波！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他会怎么想？把她当成怪物？当成威胁？会不会……

“眼睛发光，无形冲击波，瞬间粉碎丧尸关节。”周毅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念一份简报，“这种…‘能力’，在磐石基地的档案里，有记录。代号：‘场域干涉者’。”

场域干涉者？记录？

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程海云混沌的意识里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她不是唯一的？这诡异的力量…竟然有名字？还被军队记录在案？

“你现在的状态，”周毅的目光在后视镜里锐利地锁定她惨白的脸，“是典型的能力过度透支和反噬。颅脑损伤，内出血，脏器功能紊乱。基地的方教授，是国内顶尖的神经学和能量场研究专家，他或许有办法帮你。”他的话语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事实陈述，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力量感。“但前提是，你得活着撑到基地。”

活着…撑到基地…

周毅的话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程海云沉溺在绝望和愧疚中的混沌。基地！那个叫“磐石”的地方！那个有专家、有军队、代表着秩序和最后希望的地方！小雨已经无法到达，但她必须带琪琪和父亲母亲活下去！她必须为自己这该死的、失控的力量找到答案！找到掌控它的方法！否则，悲剧只会一次次重演！

一股混杂着求生欲和强烈责任感的微弱火焰，在程海云冰冷的胸腔里艰难地燃烧起来。她努力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血腥气的音节：“……嗯……”

“很好。”周毅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指令。“王磊，盯紧她的体征。琪琪同志，”他转向那个蜷缩的角落，“照顾好你阿姨。我们距离基地外围警戒哨，还有最后十公里。保持警惕，随时可能有遭遇战。”

他的话语像一针强心剂，也像一道命令，强行将车厢内弥漫的绝望和悲伤压制下去。王磊立刻重新专注于程海云的体征监测，动作更加专注。琪琪用力吸了吸鼻子，抹掉脸上的泪痕，尽管眼圈依旧红肿，眼神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悲痛和对程海云那未知力量的恐惧，但她还是强撑着挪到李秀梅身边，轻轻握住了母亲冰冷僵硬的手。

查丛霞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将脸埋在那件旧工装里，身体微微颤抖。

程海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对抗那无边的剧痛和眩晕，而是努力集中残存的意识，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那冰冷狂暴的力量蛰伏在体内深处，像一条被重创的毒蛇，暂时沉寂，但每一次心跳，似乎都牵扯着它带来的灼痛和虚弱。周毅的话在她脑中回荡：“场域干涉者”…反噬…方教授…

活下去。为了琪琪和父亲母亲。为了找到答案。为了不再让任何人因这力量而牺牲！

这个念头，成了她在痛苦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程海云的意识在剧痛和昏沉之间反复沉浮时，车身猛地一个剧烈的颠簸，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

“吱——！”

吉普车猛地停下！

“警戒！”周毅的厉喝如同炸雷！

几乎同时！

“吼——！嗬嗬——！”

密集而狂暴的嘶吼声如同潮水般从公路两侧的废墟和树林中爆发出来！数十只、甚至上百只形态各异的丧尸，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断壁残垣、倾倒的广告牌后、废弃的公交车底盘下疯狂涌出！其中几只速度明显更快、肢体扭曲变异的“猎手”，更是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停下的吉普车！

遭遇尸群！而且规模远超之前！

“该死！是埋伏！”开车的战士咒骂一声，迅速挂倒挡。

“开火！压制！寻找突破点！”周毅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手中的自动步枪已经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哒哒哒！冲在最前面的几只丧尸瞬间被爆头！

车顶的机枪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炽热的弹链如同死神的鞭子，疯狂地扫向尸群！瞬间将冲在前排的丧尸打得血肉横飞！

然而，丧尸的数量太多了！它们悍不畏死，踩着同伴的残骸疯狂前冲！子弹风暴虽然凶猛，但只能暂时延缓它们合围的速度！几只动作迅捷的“猎手”已经避开了弹幕的正面，从侧翼如同鬼魅般扑近！

一只“猎手”猛地跃起，布满倒刺的爪子狠狠抓向驾驶室的车窗！

“砰！”防弹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另一只则扑向了车厢侧门，腐烂的头颅疯狂撞击着厚重的钢板！

车厢内，剧烈的撞击让程海云的身体猛地撞在冰冷的车壁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琪琪和查丛霞在剧烈的摇晃中发出惊恐的尖叫！王磊死死护住程海云，防止她二次受伤，同时拔出了手枪，眼神凝重地盯着被撞得哐哐作响的车门！

“队长！冲不出去！被堵死了！数量太多了！”开车的战士怒吼着，吉普车在倒车中撞飞了几只丧尸，但更多的又涌了上来！

周毅脸色铁青，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公路被彻底堵死，两侧是难以通行的废墟和陡坡。被尸群彻底包围只是时间问题！

“准备弃车！以车为掩体！固守待援！向基地发求救信号！”周毅当机立断，嘶声吼道！他知道，在开阔地被这么多丧尸围住，待在车里就是等死！必须依托车辆建立防线！

“是！”战士们齐声应道，迅速调整位置。一名战士拿出信号枪，对着天空猛地扣动扳机！

咻——！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尖啸着冲破弥漫的硝烟和尸吼，直刺铅灰色的天穹！像一滴绝望的鲜血，在阴沉的天空中异常刺眼。

信号弹升空了！但援军什么时候能到？他们能撑到那一刻吗？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小小的车厢。琪琪的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抱着李秀梅，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查丛霞依旧眼神空洞，对外界的恐怖嘶吼和枪声毫无反应。

程海云躺在冰冷的车底板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声、丧尸疯狂的嘶吼、金属被撞击的巨响。每一次撞击都让她脆弱的颅骨剧痛欲裂！她能感觉到那只“猎手”正在疯狂地撕扯着车门！坚固的钢板在它可怕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磊挡在她身前，手枪指向车门，手指紧扣在扳机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不行…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琪琪…母亲…还有这些救她们的军人…都会像小雨一样…

保护他们！像保护小雨那样！像保护父亲那样！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程海云濒临崩溃的意识！那蛰伏的冰冷力量，似乎也被这强烈的意志和绝望的处境所刺激，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剧痛的深渊底部，开始不安地躁动！

嗡——！！！

那熟悉的、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金属嗡鸣声，再次在她颅腔深处隐隐响起！这一次，并非是被动的应激，而是带着一种主动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志！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视野再次开始扭曲、晃动！灰白色的视界如同坏掉的屏幕，开始闪烁、明灭不定！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再次尝到浓重的血腥味！集中！集中所有残存的意志！哪怕再次粉身碎骨！

她的目光，穿透模糊的泪水和扭曲的视界，死死锁定在那扇正在被“猎手”疯狂撞击、发出刺耳噪音的车门上！不，是锁定在车门铰链和车体连接的部位！那复杂的金属结构在她灰白闪烁的“视野”中，线条剧烈扭曲着，几个极其微小的、散发着“脆弱”和“应力集中”感的“点”，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若隐若现！

就是那里！

程海云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灵魂中所有的不甘、愤怒与守护的执念，对着那几个若隐若现的“点”，发出了无声的、倾尽一切的咆哮——

破开！！

“噗——！”

鲜血如同高压水枪般从她的鼻腔和口中狂喷而出！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大脑像是被投入了熔炉，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而在外界！

就在那只“猎手”再次高高扬起爪子，准备给予车门致命一击的瞬间！

“咔嚓！咔嚓！咔嚓！”

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脆响，如同冰晶碎裂般响起！

车门与车体连接的几处关键铰链和锁扣部位，毫无征兆地、同时向内猛地断裂、崩碎！

那扇厚重、被撞得严重变形的车门，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从车体上撕扯下来！带着那只猝不及防、爪子还嵌在钢板里的“猎手”，翻滚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几只冲上来的普通丧尸身上！

一个巨大的豁口，瞬间出现在车厢侧壁！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猛地灌了进来！同时灌进来的，还有外面无数丧尸贪婪而疯狂的嘶吼！

车门…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车厢内外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只被甩飞的“猎手”挣扎着爬起来，发出暴怒的咆哮。而更多的丧尸，则被这突然出现的巨大入口所吸引，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车厢内毫无遮掩的“猎物”，如同黑色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朝着那个豁口涌来！

“守住缺口！！！”周毅的怒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丝难以置信！他手中的步枪瞬间调转枪口，朝着涌向豁口的尸群疯狂扫射！

王磊也反应过来，手枪对着豁口外连连开火！

琪琪发出惊恐的尖叫，死死抱住查丛霞向后缩！

程海云躺在血泊中，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她最后模糊的感知里，是豁口外涌动的、密密麻麻的腐烂面孔，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嘶吼，是周毅那混合着震惊和决绝的怒吼…

她不知道，自己这倾尽全力、代价惨重的一击，是撕开了生路，还是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