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带着某种精密仪器运转时特有的微弱嗡鸣,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程海云。她僵硬地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下是薄薄的、毫无温度的白色床单。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头顶无影灯罩里倾泻下来,让她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令人不适的明亮。无数根冰冷的、带着粘性电极贴片的导线,如同毒蛇的触须,密密麻麻地贴在她的头皮、太阳穴、颈侧、胸口、四肢……将她的身体连接向周围那些闪烁着幽幽绿光、屏幕上跳动着复杂波形的庞大仪器。
这里是“磐石”基地深处,一间被厚厚铅板和特殊合金包裹的隔离观察室。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更像一个高科技的囚笼。从两天前被周毅的小队拼死送入基地,程海云就一直处于这种被严密监控的状态。严重的颅脑损伤、内出血、多脏器功能紊乱、以及那无法解释的、因异能过度透支带来的深度反噬,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与剧烈的头痛、恶心和间歇性出血中挣扎。
每一次醒来,面对的都是冰冷的仪器、穿着全套防护服、眼神谨慎而疏离的医护人员,以及门外荷枪实弹、时刻保持警戒的士兵。那目光,充满了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他们看到了加油站那炽白的光芒,看到了无形的冲击波,看到了瞬间崩碎的车门。在他们眼里,她不再是一个需要救治的幸存者,而是一个危险的、不可控的、代号为“场域干涉者”的异常存在。
恐惧和巨大的疏离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程海云的心脏,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窒息。她甚至不敢去想琪琪和母亲。她们被安置在基地的其他区域,接受着治疗和心理疏导,但也被隔离了。基地需要确认她们没有被“污染”,更需要评估她们与“异常个体”程海云接触后的状态。
“程海云同志,感觉如何?能听到我说话吗?”一个略显苍老、却异常平稳清晰的声音通过墙壁上的扬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温和与理性,但在这冰冷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遥远。
程海云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几乎听不见的“嗯”声。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太阳穴的抽痛。
“很好。我是方文博,基地科研主管,负责你的情况。”扬声器里的声音继续道,“你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步稳定,这很不容易。但关于你身体内部的…特殊能量场,我们需要进行一些必要的、非侵入性的基础测试。这有助于我们了解它,帮助你控制它,避免再次发生严重的反噬。”
控制它?程海云的心猛地一缩。那冰冷狂暴的力量,如同潜伏在体内的恶魔,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毁灭和巨大的痛苦。她能控制它吗?她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
“测试很简单,不会有任何痛苦。你只需要放松,尽量集中精神,尝试去‘感知’我提供给你的目标物。”方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现在,请看向你正前方,金属平台边缘的那块标准立方体合金测试块。”
程海云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适应着刺目的光线。正前方,一块巴掌大小、表面打磨得极其光滑、呈现出冰冷银灰色泽的金属方块,静静地放置在平台边缘的固定支架上。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像一块死物。
“放松…尝试去‘感觉’它…它的结构…它的内部…”方教授的声音如同催眠。
程海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注意力投向那块金属。大脑深处残留的剧痛和嗡鸣如同顽固的噪音,干扰着她的意念。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冰冷的金属反光刺痛着她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察室隔壁的监控室内,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程海云脑部活动的复杂波形图,大部分区域波动微弱,显示着深度疲惫和创伤后的抑制状态。只有少数几个代表深层潜意识活动的区域,偶尔有极其微弱的、不规则的尖峰脉冲闪过。
方文博教授站在单向玻璃后,花白的眉毛紧锁着,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和平台上那个虚弱苍白的女孩。他身边的助手快速记录着各项生理参数。
“教授,目标物无任何能量场异常波动。受试者精神场活跃度极低,接近休眠阈值。”助手低声报告。
方文博沉默着,眼神里没有失望,只有更深的思索。他拿起内部通讯器:“程海云同志,不要有压力。如果感觉困难,可以休息。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尖锐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金属丝线被骤然拨动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程海云混沌的意识边缘响起!
这嗡鸣并非源自外界,而是来自她自身!它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了那层疲惫和剧痛的麻木!
紧接着,她的视野猛地一晃!周围刺目的白光、冰冷的仪器、观察窗模糊的人影…所有色彩瞬间褪去!世界被强行拖入一片冰冷的、只有灰白线条和结构组成的奇异视界!
而那块原本平平无奇的金属立方体,此刻在她灰白的“视野”中,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它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细密、交织、如同血管脉络般的灰白线条构成!而在这些线条交织流转的核心区域,一个极其微小、针尖般大小、却散发着强烈“脆弱”和“应力集中”感的“点”,如同黑夜里的星辰,骤然亮起!无比刺眼!
就是那里!
程海云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一种源自本能的、想要触碰、甚至摧毁那个“点”的强烈冲动,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神经!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出。大脑深处那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骤然加剧!眼前灰白的视界剧烈晃动起来,像信号不稳的屏幕!
“脑波异常活跃!γ波段尖峰脉冲!强度三级!还在攀升!”监控室内,助手的惊呼声陡然拔高!屏幕上,代表程海云大脑深层活动的波形瞬间从低平的基线猛地窜起一道陡峭的高峰!数值疯狂跳动!
“目标物!目标物内部应力传感器读数异常!局部微观结构应力集中点能量读数…飙升!超过阈值!!”另一个盯着金属方块监控屏幕的助手声音都变了调!
方文博教授猛地一步跨到观察窗前,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平台上蜷缩的程海云,又猛地转向那块看似平静的金属立方体!他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急促!
平台上,程海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狂暴的力量被那“点”的诱惑所引动,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在她体内疯狂流窜!剧痛让她几乎要再次晕厥!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意志抵抗着那股想要释放的冲动!不能!不能在这里失控!代价太大了!她承受不起!
“停!停止测试!”方文博果断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程海云!收回意念!放松!深呼吸!”
随着方教授的声音,程海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撤回所有集中在那“点”上的意念!灰白的视界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刺目的白光和色彩重新涌入视野!大脑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留下沉重的麻木和剧烈的眩晕。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眼前阵阵发黑。
监控室内,屏幕上那陡峭的脑波尖峰如同断崖般迅速回落,最终跌回基线附近,只留下一个突兀的、令人心悸的峰值记录。金属立方体的各项读数也迅速恢复正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只是仪器故障。
死寂。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发出的规律嗡鸣声。几名助手脸色发白,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刚才那短暂几秒的数据飙升,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没有接触!没有能量外泄!仅仅依靠意念…或者说,某种无法探测的“场”…就能让一块高密度合金内部产生足以被精密仪器捕捉的应力剧变?!
方文博教授沉默地站在观察窗前,久久凝视着平台上那个虚弱喘息、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孩。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里面翻涌着巨大的震惊、狂热的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记录峰值所有数据,加密存档,权限等级:绝密。”方教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通知周毅队长,程海云的初步隔离观察期结束。生命体征稳定后,转移到特别监护区。我需要和她…单独谈谈。”
他最后看了一眼程海云,那眼神复杂难明。
“另外,”方教授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通知基地安全主管赵大校,关于‘场域干涉者’程海云…评估报告上调为最高级别。她不是威胁,”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突兀的峰值记录,“至少现在还不是。她是一把钥匙…一把我们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的、通往未知领域的钥匙。而钥匙本身,往往是脆弱的。”
方文博转身离开观察窗,步伐沉稳,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和兴奋交织的气息。这个苍老的科学家,仿佛在程海云身上,看到了足以颠覆他毕生研究的、冰冷而危险的曙光。
程海云躺在冰冷的平台上,对监控室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她只觉得浑身脱力,大脑像是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那残留的、隐隐作痛的余波。
刚才…她真的“看到”了…那个点…还差点…引动了体内的力量…
这力量…到底是什么?
那个方教授…他知道了多少?
琪琪…母亲…父亲她们怎么样了?
无数疑问和沉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