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风如同裹着碎玻璃的砂纸，刮过程海云裸露在外的皮肤。她蜷缩在废弃油罐车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金属罐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牵扯着太阳穴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恼人的钝痛。鼻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顽固地萦绕不去，提醒着她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念风暴”和随之而来的、近乎撕裂灵魂的代价。
父亲程利春就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枯草地上，身下垫着琪琪从背包里翻出来的一条薄毯。他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渗出细小的血珠。额头滚烫得吓人，即使在寒冷的晨风中，也能看到他鬓角不断沁出的冷汗。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受伤的左臂——琪琪今早冒险重新包扎过，但厚厚的纱布依旧被不断渗出的、粘稠发黑的脓血浸透，边缘那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像活物般向肘部以上缓慢地、顽强地蔓延，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每一次艰难而沉重的呼吸，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呻吟。
死亡的气息，浓烈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这小小的、绝望的临时庇护所上空。
查丛霞紧紧握着丈夫那只没有受伤、却冰冷得吓人的右手，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种麻木的哀伤。她一遍遍地用一块湿布擦拭着丈夫滚烫的额头，动作机械而无力，仿佛这样就能擦去那不断侵蚀生命的恐怖黑纹。林小雨缩在琪琪怀里，小脸埋在琪琪胸前，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被昨夜的枪声和混乱彻底吓坏了。
琪琪的状态同样糟糕。她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她一边紧紧搂着林小雨，一边警惕地透过油罐车底下的缝隙，观察着加油站外围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如同鬼魅般游荡的稀疏尸群。她的嘴唇紧紧抿着，下唇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白印，握着折叠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恐惧和巨大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程海云强迫自己移开胶着在父亲身上的目光。那不断蔓延的黑色纹路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她看向琪琪，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琪琪…路线…还有多远？”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灼痛。
琪琪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惊醒。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慌乱，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边缘卷起、沾着汗渍和污迹的小笔记本，颤抖着手指翻开。上面用潦草却清晰的笔迹记录着一串数字和简略的地图标记。
“我们…我们现在在…老国道的这个废弃加油站…”她指着笔记本上一处标记，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磐石’的坐标…在西北方向…大概…大概还有四十多公里直线距离…”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指尖划过一片代表山区的阴影，“但…但中间隔着北山余脉…还有…还有绕不过去的…老城区边缘…”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路…路太难走了…到处都是…那些东西…而且…而且叔他…”她说不下去了，目光再次投向昏迷不醒的程利春眼中充满了绝望。
四十多公里。在和平年代，开车不过几十分钟。但在眼下这丧尸横行、道路断绝、危机四伏的地狱里，带着一个重伤濒死的人，这距离无异于天堑。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程海云。她看着父亲那张灰败的脸，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黑色死亡纹路，看着母亲眼中空洞的麻木，看着琪琪强撑的恐惧和小雨瑟瑟发抖的身体……那个“磐石”基地，那代表着秩序和安全的微弱希望，此刻仿佛远在天边。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就在这时，一直昏沉不醒的程利春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一条离水的鱼。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老程！”李秀梅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扑上去按住他。
“爸！”程海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爬过去。
程利春的眼睛猛地睁开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眼神涣散而狂乱，没有焦距，只有一种濒死的、非人的疯狂！他的目光越过扑上来的妻子和女儿，死死地盯住了琪琪怀里——那个因为惊吓而微微抬起头的林小雨！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冰冷而纯粹的恶意和饥饿感，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嗬……肉……”一个含糊不清、却带着无比贪婪渴望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可怕力量，朝着林小雨的方向狠狠抓去！
尸变？！最后的时刻？！
琪琪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抱着小雨猛地向后翻滚！查丛霞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死死抱住丈夫那只抓出的手臂！
“爸——！！！”程海云目眦欲裂！大脑一片空白！恐惧、绝望、撕心裂肺的痛苦瞬间将她淹没！不！不能！父亲不能变成那种东西！绝对不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林小雨被琪琪突然的动作带得失去了平衡，小小的身体从琪琪怀里滚了出来，正好滚到了油罐车边缘的阴影之外！
一只被这边动静吸引、原本在加油站外围游荡的普通丧尸，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暴露在外的、毫无防备的小小身影！它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嗬嗬”声，猛地加速，动作僵硬却带着可怕的速度，朝着滚倒在地的林小雨扑了过去！
“小雨——！！”琪琪的尖叫声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她想扑过去，但距离太远！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程海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眼睁睁看着那只腐烂的手，带着腥风，抓向小雨纤细脆弱的脖颈！父亲濒死的疯狂，小雨即将被撕碎的恐惧，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嗡——！！！
那熟悉的、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金属嗡鸣，毫无征兆地再次在她颅腔深处炸响！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尖锐！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钎同时贯穿了她的太阳穴！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毁灭性灼热的狂暴能量，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瞬间在她意识深处喷发！
“不——！！！”
一声混合着绝望、痛苦和毁灭意志的嘶吼，从程海云撕裂的喉咙中迸发！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像是被那股狂暴的能量操控，猛地从地上弹起！她的眼睛死死锁定在那只扑向小雨的丧尸身上——不，是锁定在它那条支撑着全身扑击力量的前肢关节处！
在那双布满血丝、因剧痛和极度情绪而圆睁的眼眸深处，一抹极其微弱、却冰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银白色光芒，骤然亮起！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枯枝被瞬间冻结然后捏碎的脆响！
那只正扑在半空、爪子即将触碰到小雨脖颈的丧尸，那条支撑着它全身扑击力量的前肢关节处，毫无征兆地、向内猛地一折！不是折断！而是像被无形的、极致的低温瞬间冻结、然后被巨力硬生生碾碎！整个关节连同周围一小片皮肉，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劣质瓷器般的灰白色！
“嗷——！！”
丧尸发出一声充满了惊愕和巨大痛苦的凄厉惨嚎！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它那失去支撑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如同失控的沙袋，擦着小雨惊恐的小脸，狠狠砸在了旁边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
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琪琪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吓傻了的小雨死死搂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翻滚，重新缩回油罐车的阴影深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而程海云…
“噗——！咳咳咳！！！”
在那股冰冷狂暴能量爆发的瞬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强行挤压了出来！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她的口中和鼻腔里狂喷而出！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剧痛！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油罐车壁上！
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无边的剧痛和黑暗的撕扯下疯狂摇曳，濒临熄灭。
她最后模糊的感知里，是父亲那只抓向小雨方向的手，无力地垂下…是查丛霞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琪琪抱着小雨、惊魂未定看向自己的、充满了巨大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只关节诡异粉碎、正挣扎着试图爬起的丧尸…
以及，远处浓雾中，骤然响起的、如同天籁般的狂暴枪声和一声威严的怒吼：
“突突突突——！！！”
“里面的人！不想死就立刻趴下！寻找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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