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刘老太那声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剧烈抽气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割破了仓库里刚刚凝聚起的、微弱的希望气氛。
“刘奶奶!”琪琪的惊呼带着变调的恐惧,几乎是扑过去的。
程海云的心猛地沉入冰窟!她挣扎着想坐直,虚弱的身体却像灌满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角落里的动静。
刘老太枯瘦的身体在破旧的棉褥上剧烈地痉挛、抽搐!她的眼睛死死地向上翻着,浑浊的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带着粘液阻塞的可怕声响!那声音,程海云太熟悉了!是丧尸化的前兆!
“不好!”程利春的嘶吼带着绝望的惊恐,他猛地推开琪琪的搀扶,踉跄着就想冲过去,但左臂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撞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查丛霞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捂住了嘴,脸色惨白如纸。林小雨被彻底吓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体拼命往她怀里缩。
琪琪离得最近,她看着刘老太那扭曲的脸和向上翻白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同时一把抄起了放在脚边的、沾着黑血的折叠刀!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琪琪!别!”程海云的嘶喊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但她的声音被刘老太喉咙里越来越响亮的“嗬嗬”声和林小雨的哭喊淹没。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刘老太抽搐的身体猛地一挺!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骤然转向离她最近的琪琪!浑浊的瞳孔深处,一丝非人的、纯粹的饥饿凶光瞬间点燃!她干瘪的嘴巴大张着,露出残缺的黄牙,喉咙里爆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枯瘦如柴、指甲乌黑的手猛地朝着琪琪的脚踝抓去!
“啊——!”琪琪的尖叫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挥刀就砍!
“不要!!!”程海云目眦欲裂!刘老太是无辜的!是被咬伤的!琪琪这一刀下去……
嗡!!!
那熟悉的、冰冷的、仿佛无数金属丝线瞬间绷紧到极致的尖锐嗡鸣,毫无征兆地再次在她颅腔深处炸响!伴随着这催命符般的嗡鸣,是大脑深处骤然爆发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的太阳穴!
“呃啊——!”程海云痛苦地蜷缩,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而她的视野,在剧痛和嗡鸣的狂潮中,再次被强行拖入了那个灰白、冰冷、只有线条和结构的世界!
这一次,灰白色的视界没有聚焦在某个物体上,而是瞬间锁定了角落里那团剧烈扭曲、散发着浓烈“死寂”和“侵蚀”感的能量源——正在尸变的刘老太!在她灰白的“视野”里,刘老太的身体轮廓线条如同沸腾的墨汁般剧烈翻涌、波动!而在她的头部,一团粘稠、漆黑、散发着冰冷恶意的“核心”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无数细微的黑色能量丝线正疯狂地试图挣脱这具衰老躯壳的束缚,向外辐射着毁灭的指令!
就是那里!那团搏动的“核心”!
一股混杂着保护琪琪、阻止悲剧以及对这个邪恶“核心”本能厌恶的狂暴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从程海云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炸开!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只是凭着那股被剧痛和恐惧挤压到极限的冰冷力量,对着刘老太头部那团搏动的“核心”,倾尽了所有残存的、被剧痛折磨得近乎涣散的意念,发出了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停下!给我停下!!
嗡——!!!
脑海里的金属嗡鸣瞬间拔高到刺穿耳膜的极限!仿佛整个颅骨都在高频震动中碎裂!
“噗——!”
一股滚烫的液体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程海云的鼻腔和口中狂喷而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和鼻腔里弥漫开来!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瞬间抽干!大脑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轻飘飘地向无尽的黑暗深渊坠落下去……
最后的意识碎片里,她似乎听到了琪琪惊恐到极致的尖叫,父亲绝望的怒吼,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刘老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程海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冰窖里的破布,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沉浮浮。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都伴随着太阳穴被重锤反复敲击的剧痛,让她恨不得永远沉沦。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大脑深处那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鸣,如同地狱的丧钟,持续地、单调地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然后是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缸传来的,模糊不清。
“……止住了……”
“……没反应……”
“……云……”
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化不开的恐惧,是琪琪。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是母亲。
琪琪……妈……
程海云艰难地凝聚着涣散的意识。那剧痛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疽,但似乎…似乎比之前那毁天灭地的冲击减弱了一点点?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沉重眼皮。
视野里一片晃动的、朦胧的光晕。光晕的中心,是琪琪那张近在咫尺、却写满了惊惧、茫然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苍白的脸。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脸颊上甚至有几道未干的泪痕。她正用一块沾湿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程海云的嘴角和下巴,动作轻柔,但手指却冰冷得吓人,并且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海云姐”?琪琪的声音嘶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触碰一件随时可能碎裂的瓷器,“你…你醒了?”
视野慢慢聚焦。光线依旧昏黄,来自仓库顶棚那盏老旧的灯泡,光芒比之前似乎稳定了一些。酒精炉熄灭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灰尘味,还有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烧焦后又冷却的淡淡糊味?
程海云的目光艰难地转动。母亲查丛霞蜷缩在更远处的角落,紧紧抱着依旧在抽泣的林小雨,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父亲程利春靠坐在一堆麻袋旁,闭着眼睛,胸膛微弱地起伏,受伤的左臂上缠绕的布条渗出大片的暗红,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嘴唇干裂起皮。
而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急切的求证,猛地投向刘老太之前所在的角落!
那里空了!
只有一团被胡乱卷起的、沾满深褐色污渍的破旧棉褥,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孤零零地堆在那里。棉褥旁边的水泥地上,残留着一小片已经干涸发黑、形状诡异的粘稠污迹。
刘老太…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程海云的脊椎窜遍全身!她猛地看向琪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眼中充满了惊恐的询问。
琪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恐惧和一种无法理解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她用力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后怕:“没…没有!她没变!海云!她…她没变成怪物!”她语无伦次,似乎自己也难以相信,“你…你昏过去的时候…她…她突然就不动了!抽搐…停了!眼睛…眼睛也闭上了!然后…然后…就…就没气了!真的!就…就只是…死了!正常的…死了!”
正常的…死了?
程海云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巨大庆幸和更深恐惧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她!她最后的“意念冲击”…成功了?强行终止了尸变过程?让刘老太得以…安息?
代价是她此刻如同被彻底碾碎的虚弱和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极度的疲惫和酸痛,尤其是头部,那持续的嗡鸣和钝痛让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随时会裂开的西瓜。
“水…”她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砾。
琪琪连忙拿过旁边一个磕碰得变形的搪瓷碗,里面是清澈的井水。“慢点…慢点喝…”她小心地扶起程海云的头,将碗沿凑到她干裂出血的唇边。
冰凉清冽的井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滋润。程海云贪婪地小口吞咽着,感觉那一点点清凉似乎稍稍浇熄了颅内的灼热地狱,也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分。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半边脸和脖颈都粘腻不堪,是干涸的血痂。
“你…你流了好多血…”琪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一边喂水,一边用湿布继续擦拭,“鼻子…嘴巴…都…都是…止都止不住…吓死我了…”她看着程海云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那恐惧不仅仅是对外面丧尸的,更是对眼前这个虚弱不堪、却拥有着无法理解力量的挚友的。“你…你的眼睛…又…又亮了…好亮…好可怕…像…像要把人烧穿一样…”
程海云痛苦地闭上眼。又是这样。眼睛发光,意念冲击,剧痛,喷血…这冰冷的循环像一道无法挣脱的诅咒。每一次使用,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而每一次,都在加深琪琪,甚至可能还有父母眼中的恐惧和疏离。
她该怎么解释?她能说什么?连她自己都是这诡异力量的囚徒!
仓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泡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林小雨压抑的啜泣,以及程利春沉重而艰难的呼吸。
程海云的目光越过琪琪颤抖的肩膀,落在父亲身上。程利春依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昏睡或半昏迷的状态。但他受伤的左臂,在昏黄的灯光下,那缠绕的布条边缘,之前消退的黑色纹路,此刻似乎又…加深了一些?范围也隐隐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她的力量,能阻止尸变,却似乎对父亲手臂上那已经深入骨髓的“污染”效果有限?或者…代价太大,她根本无力持续驱散?
“爸…他…”程海云的声音嘶哑微弱。
琪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也黯淡下来,充满了忧虑。“叔…烧得更厉害了…”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无助,“伤口…好像…更糟了…”她不敢说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昏沉不醒的程利春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呓语,断断续续,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仓库里:
“……磐……石……”
“……西北…山……”
“……坐标…广播……”
“……求救……信号……”
磐石?西北山?坐标?广播?求救信号?!
程海云和琪琪同时一震!两人惊愕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父亲在说什么?是烧糊涂的胡话?还是…他在昏迷前听到过什么关键信息?!
程海云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绝境中骤然闪现的巨大希望!她猛地看向琪琪,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广播…琪琪…你之前…说收到过…军方的…广播?!”
琪琪也猛地反应过来!她用力点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恐惧和茫然被巨大的激动取代:“对!对!在老站!我修设备的时候!断断续续的!有加密!但…但有重复的坐标!好像…好像就是西北方向!代号…代号好像就叫‘磐石’!对!磐石基地!国家在组织力量!在召集幸存者!”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叔…叔他肯定也听到了!他记下来了!他在告诉我们!”
磐石基地!国家力量!西北山!坐标!
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熊熊火炬,瞬间驱散了仓库里弥漫的绝望和冰冷!查丛霞也猛地抬起头,灰败的脸上第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林小雨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抽泣声小了下去。
希望!真正的希望!不再是无头苍蝇般的逃亡,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可以投奔的、代表着秩序和安全的灯塔!
“琪琪…”程海云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看着琪琪,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坐标…还记得吗?路线…能规划吗?”
琪琪用力点头,眼中也重新燃起了斗志:“坐标…坐标我记在本子上了!就在我包里!路线…路线可能很难走,但…但我知道大概方向!穿过北山,避开城区主干道!一定能到!”
程海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灰尘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力量。她挣扎着,在琪琪的帮助下,艰难地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昏迷高烧的父亲,憔悴的母亲,惊恐的小雨,最后落在琪琪那虽然依旧苍白却重新焕发神采的脸上。
活下去。带着他们,找到“磐石”!
这个目标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
“等爸…烧退一点…”程海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去磐石!”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指上。那冰冷的力量蛰伏在体内,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双刃剑。下一次使用,或许会让她彻底崩溃。但为了这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希望之光,为了带着家人抵达那个名为“磐石”的彼岸,她别无选择。
必须掌控它。哪怕代价是燃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