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火焰在青铜仙鹤灯盏中疯狂扭动,将瑶津亭内破碎的纱幕、青砖地上的水渍、画案上那幅流转着妖异眼眸的《云漪清影图》,统统染上一层冰冷诡谲的光泽。空气凝滞得如同冻胶,唯有灯芯燃烧的噼啪爆响,刺耳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沈墨背抵着冰凉刺骨的亭柱,腰间玉佩灼烫得如同烙铁,那点妖异的青光在衣褶下剧烈明灭,与画中那双“活”过来的冰冷眼眸,隔着昏暗诡谲的空间,无声地共鸣、呼应。
就在这令人窒息、几近崩溃的死寂中——
“砰!!!”
瑶津亭紧闭的雕花大门,被一股蛮横绝伦的力量从外猛地撞开!沉重的门板狠狠拍在两侧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破碎的木屑混合着风雨欲来的湿冷气息,狂涌而入!
门外,一片刀戟森然!
数十名身披玄铁重甲、面覆狰狞鬼面的殿前司禁军,如同从地狱涌出的铁流,瞬间填满了破碎的槅扇和洞开的大门!长戟如林,锋刃在幽蓝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寒芒,将整个水榭围得水泄不通!浓重的铁锈与皮革混合的杀伐之气,瞬间冲散了亭内残留的沉水香冷韵和池水微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血液凝固的肃杀!
为首一人,正是李总管!他深紫色的宦官袍服在幽蓝火光下如同凝固的毒血,那张白净的脸此刻因兴奋与怨毒而扭曲变形,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出鞘的雁翎刀,刀身狭长,冷光四溢,直指亭内!
“大胆沈墨!竟敢在禁宫行妖术邪法,惊扰圣驾,图谋不轨!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李总管尖利的声音如同夜枭啼鸣,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终于抓住猎物的狂喜,在刀戟环伺的死寂中炸响!“还有那妖女!一并拿下!生死勿论!”
“喏!”数十名鬼面禁军齐声暴喝,如同闷雷滚过!沉重的铁靴踏着青砖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长戟如毒蛇般挺进,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了亭中僵立的沈墨,以及纱幕之后那静坐不动的素白身影!
沈墨瞳孔骤缩!腰间玉佩的灼烫和青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点燃!画案上,《云漪清影图》中那双流转的眼眸,幽光更盛,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绢素,冷冷扫向门口汹涌的兵戈!
千钧一发!
“住手——!”
一个清越中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甚至微微颤抖的声音,如同裂帛般骤然响起,压过了禁军的呼喝和兵甲的铿锵!
一道明黄的身影,几乎是撞开挡路的禁军,踉跄着冲了进来!是官家赵佶!
他显然来得极为仓促,明黄的常服外只松松披着一件织金云龙纹的斗篷,金冠都有些歪斜。这位以书画绝艺冠绝天下的帝王,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雍容闲雅,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与痴迷!他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燃烧着两团熊熊的火焰,死死地、贪婪地钉在画案之上——钉在那幅《云漪清影图》上!对周围森然的刀戟、肃杀的禁军、扭曲的李总管,乃至纱幕后那神秘的云漪,全都视若无睹!
“退下!都给朕退下!”赵佶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手臂胡乱挥舞着,如同驱赶恼人的蚊蝇,目光却片刻不离那幅画,“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滚出去!”
李总管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化为错愕与不甘:“陛下!此画妖异!沈墨行邪法……”
“闭嘴!”赵佶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狂热爱欲的眼睛狠狠剜了李总管一眼,那目光中的暴戾与威压,让这位权势滔天的内侍省都知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噤若寒蝉。“朕让你滚出去!带着你的人,滚!立刻!马上!”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李总管的脸上。
鬼面禁军面面相觑,动作迟疑地看向李总管。李总管面皮抽搐,眼中怨毒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但终究不敢违逆天子之怒,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遵旨。”他怨毒无比地剜了沈墨一眼,又极其不甘地扫过纱幕后的素白身影,最后狠狠盯了一眼画案上的妖异画卷,才猛地一挥手,带着如同退潮般的黑色铁流,无声而迅速地退出了瑶津亭,只留下数名亲信守在残破的门外。
沉重的门被重新掩上,隔绝了外界的森然杀气,却掩不住亭内诡异的气氛。
赵佶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几乎是扑到了画案前,动作急切得近乎失态。他伸出保养得极好、骨节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却又因极度兴奋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上画中女子的脸颊轮廓——那被水墨气韵笼罩、清冷孤绝的侧颜。
“神乎其技……夺天地造化……不!是超乎天地造化!”他喃喃自语,声音激动得发颤,眼中痴迷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形散而神聚,墨淡而意浓!这眉眼……这气韵……这千古难觅的孤寒!这才是真正的‘天人’!这才是朕梦寐以求的‘神品’!”他的指尖顺着水墨的线条滑下,落在画中人那双流转着幽光的眼眸上,身体竟因这触碰而微微战栗起来。
“沈墨!”赵佶猛地抬头,看向依旧背靠亭柱、面色苍白的沈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激赏,“你画出了神!画出了魂!朕要重赏你!不!朕要拜你为师!你这双手,是天赐的神手!”他语无伦次,激动得在原地踱步,明黄斗篷的下摆扫过青砖地上的水渍也浑然不觉。
然而,这狂喜的赞誉并未让沈墨感到丝毫放松。他看着眼前这位痴迷忘我的帝王,看着对方指尖抚过画中那双冰冷流转的眼眸,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开来。这狂热的欣赏背后,是更深、更可怕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陛下谬赞,臣惶恐。”沈墨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纱幕之后。亭角那盏青铜仙鹤灯盏,幽蓝的火焰不知何时已悄然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画中那双流转的眼眸,在失去了幽蓝火光的映照后,也似乎沉寂下来,恢复了静态的留白,但那冰冷的“注视”感,却仿佛烙印在了空气中。
赵佶并未在意沈墨的疏离,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画上。他俯下身,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绢素,贪婪地嗅着那尚未完全干透的墨香,眼神迷醉:“这墨……是朕赐你的‘玄霜’?好!好墨!唯有此等神墨,方能承载此等神魂!”他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汲取画中逸散出的灵韵。
“只是……”赵佶的眉头忽然微微一蹙,指尖停留在画中女子那素白衣袂飘拂的线条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带着审视,投向那仅存几重、依旧飘拂的纱幕之后,投向那个静坐的、真实的云漪。
“沈卿,”赵佶的声音依旧带着亢奋,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命令,“你画得虽好,形神俱得,然……似乎与真人,尚有微妙之别?”他目光在纱幕后的素白身影和画中孤绝清冷的女子之间来回扫视,眼中痴迷狂热的光芒渐渐沉淀,属于帝王的、洞察一切的锐利开始浮现。
“朕要看看。”赵佶的声音陡然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看看这画中之‘神’,与这画外之‘人’,究竟……有何不同。”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那重纱幕,命令道:
“云漪,撤去纱幕。”
命令清晰而冰冷,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冻结了瑶津亭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沈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腰间玉佩残留的灼烫瞬间化为刺骨的冰寒!他下意识地看向纱幕后——那静坐的身影,在赵佶的命令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亭内死寂。窗外,酝酿已久的惊雷终于撕裂了厚重的铅云,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骤然划破昏暗的天穹,将残破的瑶津亭、画案上诡异的画卷、帝王灼热的目光、以及纱幕后那静默的素白身影,瞬间映照得一片森然!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至,如同天鼓轰鸣,重重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