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宏远的警告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林叙白心头。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加快了修改《夜魇》乐谱的进度，她想尽快用音乐搭建起一座桥梁，让她能更靠近齐墨雪的内心，也让齐墨雪能在音乐中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第二天一早，林叙白就将修改后的乐谱送到了齐墨雪的琴房。

敲开门，齐墨雪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她银灰色的发丝上，竟难得地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看的不是乐谱，而是一本厚厚的哲学书——《存在与虚无》。

“乐谱。”林叙白将手稿递给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齐墨雪放下书，接过乐谱，低头翻阅。她看得很仔细，指尖在纸页上划过，偶尔会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

林叙白站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忍不住想起昨晚齐宏远那张冰冷的脸。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齐墨雪同学，你……昨天晚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齐墨雪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疑惑：“什么事？”

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她父亲来找过自己。林叙白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心疼。齐墨雪大概早已习惯了被家人操控，甚至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维护”她的“音乐道路”。

“没什么，”林叙白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告诉她，“只是想问你对修改后的乐谱有没有意见。”

齐墨雪重新低下头，看完最后一页，将乐谱放在桌上：“和声的调整很到位，钢琴和小提琴的对话感强了很多。”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用挑剔的语气评价林叙白的工作。

“那就好。”林叙白笑了笑，心里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还有事？”齐墨雪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嗯……”林叙白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彩色卡纸做成的纸雕，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个精致的纸雕小夜灯，主体是一座小小的、被月光笼罩的琴房，窗台上放着一把小提琴，旁边还有几颗立体的星星。做工非常细腻，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

齐墨雪的目光落在纸雕上，银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没有立刻去碰，只是看着，眼神复杂。

“为什么送我这个？”她的声音很轻。

“我看你总是待在琴房里，”林叙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着……晚上练琴的时候，开着这个小夜灯，可能会暖和一点。星星和月亮，都是没有攻击性的光。”

她的话很直白，却像一股暖流，悄然渗入齐墨雪冰封的心底。

从小到大，她收到的礼物只有昂贵的乐器、乐谱，或者是父亲为了奖励她获奖而给的支票。从来没有人送给她这样……充满了心意和温暖的小玩意。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齐墨雪的声音依旧有些冷硬，但她没有把纸雕推开。

“我知道你不需要，”林叙白笑了笑，“但我想送给你。就当是……感谢你在《夜魇》上给我的帮助。你收下吧，放在琴房里，不会占地方的。”

齐墨雪沉默了。她看着那个小小的纸雕，看着里面透出的、模拟月光的柔和灯光，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无聊。”最终，她低声说了一句，却伸出手，将纸雕拿了起来，放在了窗台上。″

林叙白看到她的动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喜欢就好！这个开关在这里，晚上打开会很漂亮的。”

齐墨雪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本《存在与虚无》，但林叙白能感觉到，她周身的气场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看书了。”林叙白说完，轻轻退出了琴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齐墨雪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窗台上的纸雕上。月光下的琴房，安静而温暖，与她现实中的琴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纸雕上的小提琴，冰凉的指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个叫林叙白的女孩，到底想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中盘旋，但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将其驱逐，而是任由它们存在着。

接下来的几天，《夜魇》的排练顺利了很多。齐墨雪和陈宇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林叙白的改编也得到了指挥教授的高度认可。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齐墨雪的父亲齐宏远似乎并没有放弃，他虽然没有再直接找林叙白，但林叙白能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跟踪了。走在校园里，总能不经意间看到陌生的面孔，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而齐墨雪，也似乎遇到了麻烦。

一次排练中，她突然在一段高难度的双音段落处失误了，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停！”指挥教授皱起眉头，“齐墨雪，怎么回事？这段你从来没失误过。”

齐墨雪的脸色有些苍白，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她没有说话，只是重新调整姿势，准备再来一遍。

但这一次，她的状态明显不对。手指有些僵硬，气息也有些紊乱，连续几次都没能完美地完成那段演奏。

林叙白站在一旁，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绝对音感“听”到了齐墨雪琴音中那股强烈的焦虑和……恐惧？

“齐墨雪同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叙白忍不住问道。

齐墨雪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瞪着她，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但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没事。”她咬着牙说，再次举起小提琴。

然而，就在她准备拉响琴弦的那一刻，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排练厅里显得格外突兀。齐墨雪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都没看手机屏幕，就直接挂断，然后将手机关机，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烦躁。

“抱歉，”她对指挥教授说，声音沙哑，“今天的排练到此为止，我需要休息。”

说完，她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拿起琴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排练厅。

林叙白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她几乎可以肯定，齐墨雪的失态和那个电话有关。而那个电话，很可能来自她的父亲。

“林叙白同学，你知道齐墨雪怎么了吗？”指挥教授疑惑地问。

“我……我也不知道，”林叙白摇摇头，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教授，我去看看她。”

她跑出排练厅，凭着直觉向齐墨雪常去的那间角落琴房跑去。

然而，琴房里空无一人。

林叙白又找了几个齐墨雪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正当她焦急万分时，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齐墨雪的那个小花园。

她立刻朝那里跑去。

夜色已经降临，小花园里空无一人。月光下，那棵巨大的枫树投下浓密的阴影。

而在枫树的阴影深处，林叙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齐墨雪背对着她，蜷缩在树根旁，身体微微颤抖。她没有拉琴，也没有看书，只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

那是林叙白从未见过的姿态——脆弱，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林叙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轻轻走上前，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惊扰她。

夜风吹过，枫树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齐墨雪微微颤抖的肩上。

过了很久，齐墨雪才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银灰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只是那平日里如同冰川般坚硬的眼神，此刻却充满了破碎感。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

“我担心你。”林叙白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苍白的脸，“刚才那个电话……是你父亲打来的吗？”

齐墨雪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取代。

“他又逼你了，对不对？”林叙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又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了，对不对？”

齐墨雪看着林叙白琥珀色的眼眸，那里面充满了担忧和……理解。仿佛她真的能看透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坚硬的堤坝。

“他要我放弃《夜魇》，”齐墨雪的声音颤抖着，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他说这部作品太‘阴暗’，不符合他为我打造的‘完美音乐家’形象。他给我接了一场商业演出，让我去演奏那些……我根本不屑一顾的靡靡之音。”

“我拒绝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我告诉他，《夜魇》对我很重要。可是他说……”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接下来的话：“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断掉我所有的经济来源，让我连柯蒂斯的学费都交不起。他还说……他会毁掉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把小提琴。”

说到最后，齐墨雪的声音彻底哽咽了，银灰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泪光。

那把小提琴，是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温暖联系。

林叙白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只觉得一阵心疼。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了齐墨雪的肩上。

“别害怕，”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有我在。”

齐墨雪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要推开她，但最终，她没有动。

月光下，两个女孩静静地依偎在枫树下。一个浑身是刺，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一个温柔似水，却有着坚定的守护之心。

林叙白知道，她们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但她也坚信，只要她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找到冲破黑暗的方法。

因为即使在最深的夜魇里，只要有一丝微光，就有希望。

而她，愿意成为齐墨雪生命里，那道最温暖的光。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