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项目的新作品选拔如期而至。出乎意料的是,这部名为《夜魇》的遗作,风格异常晦涩复杂,充满了不和谐音程和极具挑战性的节奏变化,对演奏者和作曲改编者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柯蒂斯方面,齐墨雪作为小提琴首席的地位无可动摇。而星海方面,钢琴伴奏和作曲改编的竞争则异常激烈。
林叙白报了名,她选择了作曲改编的方向。她不仅仅是想参与这部作品,更想通过对乐谱的解读和改编,深入理解这部作品背后的情感,以及……那个将演绎它的人。
选拔在柯蒂斯的一间大排练厅进行。林叙白抱着自己的改编稿,坐在等候区,看着前面的选手依次进去,又带着或沮丧或不甘的表情出来。她能感觉到,这部作品的难度远超想象,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更是情感上的——它要求演奏者和创作者能够触及到一种极为深沉、近乎黑暗的情绪。
终于轮到林叙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排练厅的门。
厅内,评审席上坐着几位两校的教授,而在厅中央,背对着她站着的,正是齐墨雪。
她依旧是一身黑,手中抱着那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银灰色的长发垂落,背影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绝。听到门响,她没有回头。
“林叙白同学,对吧?”一位柯蒂斯的教授开口,“请把你的改编稿给我们,然后谈谈你的想法。”
林叙白走上前,将手稿递给教授,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阐述自己的改编思路。她没有过多地谈论技术上的处理,而是更多地围绕着“夜魇”这个主题,讲述了她对作品中黑暗、挣扎、以及在绝望中一丝微光的理解。
“……我认为,这部作品不仅仅是描绘噩梦,更是在噩梦之中,寻找自我救赎的可能性。所以在改编时,我尝试在一些极度压抑的段落之后,加入一点点……不那么突兀的和声变化,像是噩梦中偶然睁开的眼睛,看到的一丝月光。”林叙白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感染力。
评审们微微点头,似乎对她的理解有些兴趣。
这时,一直背对着她的齐墨雪,缓缓转过身。
银灰色的目光落在林叙白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月光?”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质疑,“你觉得这种程度的‘微光’,能穿透《夜魇》的黑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叙白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我不确定。但我相信,即使是再深沉的黑夜,也总会有光存在。哪怕只是很微弱的一点,也足以让人在噩梦中,记得自己是谁。”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齐墨雪心中某根隐秘的弦。银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你的改编稿,”齐墨雪伸出手,“给我看看。″
林叙白愣了一下,连忙将手中的另一份手稿递给她。
齐墨雪接过,低头看了起来。她看得很快,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她翻页的声音。
林叙白站在原地,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她能感觉到齐墨雪身上散发出的专注气场,那是一种对音乐极致的投入和苛求。
过了一会儿,齐墨雪抬起头,将手稿递还给林叙白。“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段,“第二小提琴的和声编排,你想表达什么?”
“是……噩梦深处的回响,也是……潜意识里的自我对话。”林叙白解释道,“我想通过这种复调的方式,表现出内心的挣扎和矛盾。”
“想法很大胆,但不够成熟。”齐墨雪直言不讳,“这里的和声张力不够,无法支撑起‘回响’的重量。还有这里,”她又指了另一个地方,“钢琴的伴奏织体太单薄,像一层纸,挡不住小提琴的锋芒,会被完全吞没。”
她的点评精准而犀利,每一句话都直指要害,带着她特有的冰冷和严苛。
林叙白认真地听着,没有反驳,只是拿出笔,在稿纸上快速地记录着。她知道,齐墨雪的批评虽然尖锐,却非常专业。
“不过,”齐墨雪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自己会多说一句,“你的情感理解……方向是对的。″
这句难得的肯定,让林叙白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吗?”
齐墨雪避开她的目光,重新恢复了冷漠的样子:“评审会给出最终意见。你可以出去了。”
“谢谢!”林叙白向评审们和齐墨雪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齐墨雪已经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她,似乎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但林叙白却感觉到,刚才那短暂的交流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无视的陌生人了。
几天后,选拔结果公布。林叙白凭借着独特的情感理解和扎实的技术基础,以及根据齐墨雪的意见进行的修改,成功获得了《夜魇》作曲改编的资格。同时,钢琴伴奏的位置,则由星海一位技术精湛的学长担任。
拿到通知的那一刻,林叙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告诉齐墨雪。
她找到了齐墨雪常去的那间角落琴房。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不是小提琴,是钢琴。
林叙白放慢脚步,轻轻靠近。
琴房里,齐墨雪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她弹奏的不是拉赫玛尼诺夫那些充满力量和激情的高难度曲目,而是一首极其安静、甚至有些哀伤的小品。旋律简单,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疲惫,像一个人在深夜里,对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叹息。
那不是她在公开场合展现的凌厉锋芒,而是一种罕见的、脆弱的流露。
林叙白屏住呼吸,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她的绝对音感清晰地“听”到了那音乐中包裹的情绪——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疲惫,是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孤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极了她母亲离世后,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
一曲终了,琴房里恢复了寂静。
齐墨雪没有起身,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琴键上,银灰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林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进。”齐墨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叙白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齐墨雪已经恢复了坐姿,只是脸上还带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疲惫。
“什么事?”她问,语气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淡漠的疏离。
“我……”林叙白看着她,鼓起勇气说,“我拿到《夜魇》的作曲改编资格了。谢谢你之前给我的建议。”
齐墨雪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你的能力得到了认可,与我无关。”
“不,有关的。”林叙白坚持道,“你的点评很准确,帮了我很多。”她顿了顿,看着齐墨雪,轻声说,“刚才……你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
齐墨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银灰色的瞳孔里快速闪过一丝警惕和不悦:“你听到了?”
“嗯,”林叙白没有隐瞒,“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首曲子……让人感觉很安静,也很……温柔。”
温柔?齐墨雪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我的音乐,和温柔从不沾边。”
“不,”林叙白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肯定,“音乐是不会说谎的。刚才那首曲子里,有温柔,也有……疲惫。”
齐墨雪猛地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林叙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的音乐,轮不到你来评判。”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怒意,“出去。”
林叙白看着她骤然绷紧的身体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她的禁区。但她没有退缩,只是看着她,认真地说:“齐墨雪,我没有评判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需要总是那么累。”
“我的事,与你无关。”齐墨雪的声音冷得像冰,“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靠近这间琴房。”
“好。”林叙白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琴房。
门再次关上。
齐墨雪站在原地,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只是刚才林叙白那句“你不需要总是那么累”,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坚硬的外壳,触碰到了里面那片早已结痂却从未愈合的伤口。
那个女孩,她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她的耳朵里,又听到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林叙白好像能看到她隐藏在冰山下的一切?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不安,却又……有一丝莫名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她走到窗边,看着林叙白离开的背影,米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与她所处的这间冰冷的琴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银灰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也许,这个叫林叙白的女孩,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而她们之间的故事,随着《夜魇》的排练正式开始,也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冰与火的碰撞,孤独与温暖的交织,即将在琴弦与琴键之间,缓缓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