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安氏,随咱家来吧。”一个面白无须、神情刻板的老太监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丝毫温度。他微微侧身,引着她走向宫道旁一条更狭窄、更幽深的夹道。那是通往最偏远、最不起眼宫苑的方向。
安陵容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沉重。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单薄的身影完全吞噬。墙砖是冰冷的青灰色,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株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里没有储秀宫的雕梁画栋,没有熏风暖香,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死气沉沉的阴冷和寂静。
她被带进一座小小的宫院。院门窄小,门楣上的漆色早已剥落大半。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墙角一棵半枯的老槐树,嶙峋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手。几间低矮的配殿围合着,门窗紧闭,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荒凉气息。
“安答应,以后您就住这东配殿了。”老太监停下脚步,用拂尘随意指了指最东边那间看起来最为破败的屋子,“地方是小了些,也偏了些,但胜在清净。”他顿了顿,目光在她那身寒酸的粗布旧衣上扫过,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您初来乍到,万事需得自己留心。缺什么少什么,按例去内务府支领便是,不过……”他拖长了调子,“如今各处用度都紧,有些东西,未必能及时送到您这儿。”
安陵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她屈膝行了一个礼,声音依旧低微干涩,却奇异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谢公公提点,陵容省得。”
老太监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顺从和镇定,又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沉重的院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外面最后一点天光也隔绝了。
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寒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幽魂在低声啜泣。
安陵容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眼前荒芜的庭院,掠过那扇紧闭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对她敞开的宫门。她松开一直死死攥着的手,掌心已被香囊坚硬的边角硌出深深的红痕。她盯着那个小小的、精致的东西,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破碎的笑意。
“清净?”她低声重复着老太监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在空寂的院落里转瞬即逝,“也好。”
这僻静、荒芜、人迹罕至的角落,恰是她此时最为渴求的庇护所。远离核心,远离恩宠,远离那些前世将她碎骨粉身的漩涡。她所求甚少,仅愿于这高墙之内,觅得一处勉强维生的罅隙,默默无闻地存活下去,宛如墙缝中那株不为人知的野草。
装傻充愣,隐匿锋芒,躲避圣宠。这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如薄冰般脆弱的救命稻草。
日子就像被人刻意按下了慢放键一样,缓缓地、缓缓地流淌着。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安陵容却在心中默默坚守着一个“愚笨”的人设。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地方女子,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敬畏和小心翼翼。她的话语变得极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语,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用极低的声音说上几句。
即使是面对位份最低的宫女,她也会流露出一丝怯懦的客气。这种客气并非是出于真心,而是她为了维持自己“愚笨”人设的一种手段。
内务府送来的份例,无论是湿冷的劣炭、陈年的碎末茶,还是颜色俗艳、质地粗糙的棉布,她都毫无怨言地默默收下。这些东西虽然质量不佳,但她知道这是自己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待遇了。
在这个充满勾心斗角的宫廷里,安陵容用她的沉默和忍耐,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愚笨”人设,心中默默地期待着那个合适的时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在悄然改变,但她却始终保持着耐心。
她知道,这个时机可能不会很快到来,也许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然而,她并不着急,因为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它终将会出现。
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她渐渐被人们遗忘。他们的生活依旧忙碌,而她却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静静地存在着。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享受这种平淡的日子。
没有喧嚣和纷扰,只有内心的宁静和平和。她可以自由地,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感受时间的流淌。
这样的生活或许对别人来说太过单调,但对她而言,却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她不需要太多的关注,只希望能够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她唯一主动索要的,是一些寻常的草药。借口是家乡的土方子,能治水土不服引起的心悸。掌事的太监起初有些疑虑,但看她那副怯懦畏缩、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又想到她那寒酸的家世和陛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兴味”,终究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她拿走了些最不值钱的甘草、茯苓之类。
她将那些草药仔细收好,藏在床榻最隐秘的角落。手指抚过那些干燥的根茎叶片,一丝苦涩的、属于前世冷宫岁月的药味萦绕鼻尖。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这些不起眼的草木,有时比金银珠宝更能救命。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枯坐。坐在那扇唯一能透进些许光线的支摘窗下,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在寒风中一日日凋零。有时会拿出针线,笨拙地缝补着内务府送来的粗布衣裳,针脚歪歪扭扭,仿佛真的不善女红。更多的时候,只是对着窗外那片狭小而灰暗的天空发呆。眼神放空,如同蒙尘的琉璃,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锁在那看似空洞的眼底深处。
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高位嫔妃的路径,尤其是……华妃的翊坤宫。那个名字,光是想起,就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冰冷的寒意。
然而,在那深深的宫墙之内,命运的丝线如同蛛丝一般错综复杂,却又总是无情地缠绕着每一个人。无论是高贵的皇室成员,还是卑微的宫女太监,都无法逃脱这看不见的束缚。
在这权力与欲望交织的宫廷世界里,卑微者的意志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他们的人生轨迹早已被注定,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改变那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