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程阳变得异常安静。他按时吃药，配合复查，甚至主动减少了练琴时间，但眼神里的光似乎消失了。喻晴延长了假期留在上海陪他，每天变着花样做他喜欢的食物，却很少看到他露出真正的笑容。
一月中旬的一个阴雨天，喻晴买菜回来，发现程阳坐在钢琴前，面前摊着一本乐谱，却久久没有弹奏。
"想弹就弹吧。"她把菜放进厨房，"医生说的是减少强度，不是完全禁止。"
程阳摇摇头："没意义了。"
"什么意思？"
"我试过了。"程阳轻声说，"简单的曲子没问题，但稍微复杂点的..."他按住左胸，"这里就会抗议。没有技巧，没有难度，算什么钢琴家？"
喻晴走到他身边坐下："音乐不只是技巧，程阳。你创作的《晴空》《星河》，打动人的是里面的情感，不是技术难度。"
程阳苦笑："但比赛、演出、职业发展...这些看的都是技术。谁会请一个连肖邦练习曲都弹不全的钢琴家？"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在玻璃上像某种摩尔斯电码。喻晴突然站起来："跟我来。"
她拉着不情愿的程阳出门，打车来到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在前台登记后，他们被带到五楼的一个活动室。十几个不同年龄的孩子正在里面做手工，有几个明显是心脏病患者，胸口还有手术的疤痕。
"这里是..."
"我查资料时发现的。"喻晴小声说，"每周三下午有音乐活动，但志愿者很少。"
一个戴着小黄帽的女孩注意到他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你们是新来的老师吗？"
程阳不知所措地看着喻晴，后者微笑着点头："这位程老师很会弹钢琴哦。"
半小时后，程阳坐在活动室的老旧钢琴前，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他弹了《小星星》的变奏，简单的旋律在他手下变得生动有趣。孩子们兴奋地跟着哼唱，有个小男孩甚至尝试用玩具鼓伴奏。
回程的地铁上，程阳异常沉默。直到快下车时，他突然说："那个戴黄帽子的小女孩...她和我同一种先心病。"
喻晴握住他的手："但现在的医疗技术比你小时候进步多了，对吧？"
程阳点点头，眼神柔和了一些："她说下周手术，很害怕。我答应那天去看她。"
那天晚上，喻晴半夜醒来，发现程阳不在床上。她起身寻找，看到书房亮着灯。程阳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赶紧合上本子。
"在写什么？"喻晴揉着眼睛问。
"没什么...一点灵感。"程阳拉她坐下，"谢谢你今天带我去那里。那些孩子...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EF值，什么是心律失常，却要面对比我更艰难的战斗。"
喻晴靠在他肩上："看到他们，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程阳的声音很轻，"也许音乐的意义不只是比赛和演出。那些孩子听到《小星星》时的笑容...比任何评委的掌声都真实。"
第二天，程阳主动联系了李教授。喻晴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程阳回来后似乎卸下了某种重担。
"我决定转向音乐治疗方向。"吃晚饭时他突然宣布，"李教授认识国外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帮我联系进修机会。"
喻晴惊讶地放下筷子："音乐治疗？"
"用音乐帮助病患康复，尤其是心脏病儿童。"程阳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虽然不能高强度演奏，但我对心脏病患者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比任何人都了解。而且..."
他拿出几张手稿，是简化的钢琴曲，每首都有可爱的标题，《勇敢的小心脏》《手术室里的舞蹈》...
"为那些孩子写的？"喻晴认出了儿童医学中心的场景元素。
程阳点点头："技术难度低，但充满欢乐和希望。李教授说这可能是我的新方向。"
看着男友重拾热情的样子，喻晴既欣慰又心酸。她知道这个决定背后有多少无奈和妥协，但至少，程阳找到了继续前行的方式。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们新的考验。春节前夕，喻晴的父母得知女儿打算毕业后去上海工作，立刻打来电话反对。
"你疯了吗？"父亲的声音通过免提在房间里回荡，"北师大中文系的学历，在北京能找到多好的工作！就为了那个..."
"爸！"喻晴打断他，"程阳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而且上海的教育资源也很好..."
"他随时可能复发！"母亲抢过电话，"晴晴，你不能把未来赌在一个病人身上！"
喻晴气得发抖，正要反驳，程阳却按住了她的手："叔叔阿姨，我能理解您们的担忧。事实上，我也在劝喻晴多考虑北京的机会。"
喻晴震惊地看着他，程阳却摇摇头，继续对着手机说："我尊重您们对女儿未来的关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和您们谈谈。"
挂断电话后，喻晴忍不住质问："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程阳反问，"说好让你为我放弃前途？让你父母日夜担忧？"
"这是我的选择！"
"但我不想要这样的牺牲！"程阳突然提高音量，"喻晴，我不想成为你人生的负担！如果我们的感情需要你用前途来换，那它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喻晴摔门而出，在寒冷的上海街头走了两个小时。回到家时，程阳不在，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去北京找你父母谈谈。别担心，我没事。"
喻晴立刻拨打程阳的电话，却转入语音信箱。她又打给李教授，对方说程阳确实请了几天假，但没说去哪里。
那一晚喻晴辗转难眠。凌晨三点，手机突然响起，是程阳的短信："在你父母家楼下。能下来吗？"
喻晴几乎从床上跳起来，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冲下楼。北京冬夜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而站在路灯下的程阳更是让她难以置信——他穿着单薄的外套，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疯了吗？这种天气..."喻晴急忙拉他进楼道。
程阳的手冰凉得像块铁："我必须亲自和你父母谈谈。"
"那也不能半夜..."
"明天一早我就去医院复查。"程阳打断她，"提前约好的。谈完直接去，不耽误。"
喻晴这才注意到他随身带着装病历的文件夹。她既心疼又生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阳深吸一口气："我想告诉他们，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无论你在北京还是上海，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我的病...不该限制你的人生。"
喻晴的眼眶湿润了。她拉着程阳上楼，决心这次要和父母彻底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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