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喻晴拖着行李箱走出上海火车站时，天空飘着细雪。这是她第一次来上海过寒假，程阳本来说好要来接她，却在半小时前发消息说临时有事，让她直接去音乐学院找他。
琴房楼的走廊空荡荡的，大多数学生已经离校过节。喻晴循着琴声来到308室，推开门看到程阳正全神贯注地弹奏一首激烈复杂的曲子，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疾速移动，整个人仿佛与钢琴融为一体。
喻晴悄悄站在门边，不忍打断。直到一曲终了，程阳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什么时候来的？"他转头微笑，脸色苍白得吓人。
"刚到。"喻晴放下行李，走到他身边，"这是什么曲子？从没听你弹过。"
"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程阳活动了下手指，"下个月有个重要比赛，李教授建议我挑战一下。"
喻晴皱眉："医生不是让你减少高强度演奏吗？"
程阳的笑容僵了一下："偶尔一次没关系。再说..."他低头看着琴键，"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
程阳没有立即回答。他拉起喻晴的手贴在自己左胸，那里传来急促而不规则的心跳。"感觉到了吗？每次弹这种难度的曲子，它就像要炸开一样。"
喻晴的手微微发抖："那就别弹了！"
"但如果我不证明自己还能做到..."程阳的声音低下去，"就等于承认永远失去了成为真正钢琴家的可能。"
窗外，雪越下越大。琴房里没有暖气，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缭绕。喻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程阳眼中的恐惧——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梦想逐渐远去的无能为力。
"先去吃饭吧。"她最终说，"我带了北京的特产，你肯定饿了。"
程阳的宿舍比喻晴想象中整洁，墙上贴着几张音乐会海报和星空照片。书桌上摆着一个药盒，分装好的药片整齐排列。喻晴注意到垃圾桶里有几个空药盒，是之前没见过的药名。
"新开的药？"她故作随意地问。
程阳正在热牛奶，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嗯，辅助性的。别担心，常规用药。"
晚餐后，程阳提议去外滩看跨年灯光秀。喻晴看他脸色不好，想劝他休息，但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又不忍拒绝。
外滩人山人海，他们勉强找到一个能看到对岸东方明珠的位置。倒计时开始时，程阳突然抓紧喻晴的手："看那边！"
巨大的"2020"字样在陆家嘴的高楼上亮起，紧接着是绚丽的灯光表演。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程阳凑到喻晴耳边："新年快乐！今年一定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喻晴转头，看到程阳脸色惨白，右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
"程阳？"
"没事...只是...有点闷..."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整个人开始往下滑。
喻晴慌忙扶住他，向周围呼救。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喊"让一让"，感觉到程阳的身体被人从她手中接过去。救护车的警笛声、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一切像蒙太奇镜头般闪过。
"你是家属吗？"急诊室医生的话把喻晴拉回现实，"病人有严重心律失常，需要立即处理。他有心脏病史？"
喻晴机械地点头，回答医生的一系列问题。当被问到最近是否过度劳累时，她想起程阳弹琴时专注到近乎偏执的样子。
"他是钢琴专业...最近在准备重要比赛..."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过度训练加上情绪激动，对心脏负荷很大。我们需要给他做进一步检查，请在外面等候。"
喻晴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盯着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十七分，新的一年刚开始不到三小时。她想起程阳未说完的话——"今年一定要..."后面是什么呢？康复？成功？还是更简单的心愿，比如活着？
天蒙蒙亮时，主治医生终于出来找她。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但心脏功能比上次检查又有所下降。"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EF值只有35%了，正常人在55%以上。"
"什么意思？"喻晴声音发抖。
"简单说，他的心脏泵血能力越来越弱。"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种情况下，高强度钢琴演奏是绝对禁止的。事实上，任何可能导致心率剧烈波动的活动都需要严格控制。"
"那...他的音乐事业..."
医生叹了口气："年轻人，我理解梦想的重要性，但生命只有一次。如果继续这样消耗心脏，他可能连三十岁都活不到。"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砸在喻晴头上。她机械地签了几份文件，被允许进入病房看望程阳。
病床上的程阳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闭眼的样子脆弱得像个孩子。喻晴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微弱的脉搏。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程阳的执念——当生命可能随时终止，谁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程阳醒来时已是下午。他第一眼看到窗边的喻晴，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毁了跨年夜..."
喻晴的眼泪终于决堤："你差点吓死我！"
"别哭..."程阳想抬手擦她的眼泪，却被输液管限制，"老毛病了，休息几天就好。"
"医生说你的心脏功能又下降了。"喻晴直接戳破他的轻描淡写，"程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比赛什么的..."
"我必须参加。"程阳突然激动起来，监测器上的心率线立刻变得不规则，"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证明自己不只是个病人！"
"证明给谁看？"喻晴反问，"那些评委？你父母？还是...你自己？"
程阳别过脸去，沉默得像块石头。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病床的白被单上，刺眼得令人不适。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李教授。老人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程阳的情况后既心疼又生气："胡闹！我让你挑战自己，没让你玩命！"
"教授，比赛..."
"比赛取消了！"李教授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联系组委会说明情况。你的健康比任何比赛都重要。"
程阳闭上眼睛，喻晴看到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她知道，那不是一个少年为病痛哭泣，而是一个艺术家在哀悼自己尚未绽放就将枯萎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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