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苏晚在消毒水味里睁开眼时，睫毛上还挂着冰晶。

　　培养舱的玻璃外，穿白大褂的人正用红光扫描她的瞳孔，仪器发出的蜂鸣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像是被揉皱的纸团，展开时全是断裂的纹路——她记得自己在椿岛樱花祭的人群里追一只三色猫，记得猫爪踩过的和服下摆沾着樱花瓣，还记得身后突然传来的电流声，像折断的琴弦。

　　“实验体734，记忆屏蔽状态稳定。”冰冷的男声刺破混沌，苏晚突然剧烈挣扎，输液管在手腕上勒出红痕。

　　玻璃外的人按下按钮，淡黄色的镇静剂顺着导管爬上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死死盯着那人胸前的徽章：一朵被铁锁链缠绕的樱花。

　　这是她第三次在培养舱里醒来。

　　每次醒来都伴随着全身骨骼重组般的酸痛，以及同样的空白。白大褂们说她是“记忆容器”，专门用来收纳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碎片，但苏晚总在夜里听见玻璃管里的咕嘟声——那声音像极了她小时候在樱花树下埋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偷藏的糖果和写给妈妈的信。

　　“今天的记忆碎片很活跃。”有人掀开培养舱的顶盖，消毒水的白雾里，苏晚看见对方手里的注射器泛着银光。

　　她下意识偏头，目光撞进对面墙上的镜子——镜中的女孩面色苍白，锁骨处有朵淡粉色的樱花胎记，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营养液。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无数画面突然砸进脑海：

　　有穿和服的女人在樱花树下梳头，木梳齿间缠着掉落的花瓣，她对着镜子轻声说“晚晚要记得回家的路”；有男人在实验室里砸碎烧杯，玻璃碎片映出他胸前的樱花徽章，他嘶吼着“这不是治愈是屠杀”；还有个戴眼镜的研究员，正将一枚樱花标本夹进笔记本，标本背面写着“给734号，她该有名字”。

　　苏晚猛地拽掉针头，营养液顺着下巴滴落的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不是734，是苏晚。这个名字是妈妈取的，因为她出生在樱花飘落的夜晚。

　　“记忆排斥反应加剧了。”白大褂们围上来时，苏晚抓起桌上的玻璃烧杯砸向镜子。

　　镜子碎裂的刹那，她看见自己的倒影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对方锁骨处也有朵樱花胎记，正举着注射器往自己手臂上扎，针管里的液体是熟悉的淡粉色。

　　“别信他们说的容器。”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你是钥匙。”

　　镇静剂再次注入时，苏晚死死咬住舌尖。疼痛让她保持清醒，那些涌来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她的妈妈曾是白椿会的研究员，因为发现“记忆武器”的真相被抹去记忆，而她自己刚满月就被当作“记忆共鸣体”带走。

　　那个戴眼镜的研究员是爸爸，他每次来注射药物时，都会偷偷在她枕头下塞一片樱花标本，标本的纹路里藏着摩斯密码。

　　这次醒来时，培养舱外站着个陌生男人。他没穿白大褂，军绿色外套的领口别着半朵金属樱花，机械义肢的齿轮上还沾着雪粒。苏晚注意到他看见自己锁骨处的胎记时，瞳孔骤然收缩。

　　“我叫惊蛰。”男人的声音很哑，像被风雪磨过，“你爸爸托我来接你回家。”

　　苏晚盯着他机械义肢上的编号“0318”，突然想起某个记忆碎片里，爸爸在笔记本上写过“惊蛰是值得信任的人，他的妹妹也有樱花胎记”。她蜷起手指，摸到枕头下藏着的樱花标本——这是第28片了，每片背面的密码连起来，是串坐标：椿岛海底实验室，B区304室。

　　“他们说我是容器。”苏晚的声音发颤，指尖抠着培养舱的边缘，那里有她用指甲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家”字，“可我总想起樱花糖的味道。”

　　惊蛰突然扯开外套，露出左胸口的疤痕——那是朵被烙铁烫掉的樱花印记，边缘还能看见模糊的编号。

　　“白椿会撒谎。”他的机械义肢发出轻微的嗡鸣，“有樱花胎记的人，都是初代记忆法则的守护者。”

　　苏晚的目光落在他义肢的齿轮上，那些转动的齿轮突然让她想起爸爸藏在标本里的密码。

　　她抓起桌上的金属镊子，蘸着营养液在舱壁上画起来：三个重叠的樱花图案，中间围着个微型灯塔。

　　“这是记忆法庭的钥匙。”惊蛰的呼吸陡然急促，“你爸爸说过，只有同时拥有‘容器’‘守护者’‘仲裁者’胎记的人，才能打开最终裁决室。”他的机械手指向她锁骨的胎记，“你是容器，我是守护者，而仲裁者……”

　　话音未落，警报声突然撕裂实验室。红色的警示灯里，苏晚看见走廊尽头跑来群白大褂，为首的人举着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黑色。

　　“他们要销毁所有记忆碎片。”惊蛰拽起她往通风管道跑，机械义肢撞开铁栅时迸出火花，“星芒塔那边已经开始裁决了，我们必须把你送到海底实验室，那里有你妈妈留下的记忆核心。”

　　通风管里弥漫着铁锈味，苏晚被惊蛰护在怀里爬过狭窄的通道时，突然想起更多画面：妈妈在实验室里组装记忆核心，核心的形状是朵含苞的樱花；爸爸在监控室里删除她的存在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晚晚要像樱花一样，就算飘落也要朝着光”；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姐姐，正把枚樱花吊坠塞进她襁褓里，吊坠背面刻着“沈知遥”。

　　“到了。”惊蛰撬开通风管的栅格，下面是片泛着蓝光的海底实验室。

　　巨大的玻璃窗外，成群的樱花鱼游过，鱼群掠过的地方，能看见沉在海底的樱花祭灯笼，灯笼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还能认出“苏”字。

　　B区304室的门是樱花形状的密码锁。苏晚将手掌按上去时，锁骨处的胎记突然发烫，门扉缓缓打开的瞬间，她看见正中央的实验台上放着个玻璃容器，里面悬浮着朵发光的樱花，花瓣里缠绕着无数记忆光带。

　　“这是你妈妈的记忆核心。”惊蛰的机械义肢在容器旁展开投影，“她把所有真相都封存在这里，包括白椿会用新生儿的记忆构建‘绝对服从’程序的秘密。”

　　玻璃容器突然震颤，苏晚的指尖刚触碰到表面，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妈妈在被注射遗忘剂前，将核心藏进海底；爸爸为了保护坐标，故意让白椿会以为他背叛；还有沈知遥姐姐，她胸前的听诊器能听到记忆的频率，那是妈妈留给她的礼物。

　　“星芒塔在召唤核心。”惊蛰指向窗外，海底深处传来沉闷的震动，“沈知遥他们需要这个才能完成最终裁决。”

　　苏晚抱起玻璃容器时，突然发现容器底部刻着行小字：“每个记忆都是种子，痛苦会让它扎根，温暖能让它开花。”这句话和爸爸藏在标本里的密码最后一句一模一样。

　　撤离的潜艇里，苏晚将脸颊贴在玻璃容器上。发光的樱花映着她锁骨处的胎记，两者的光芒逐渐融合。

　　她突然想起妈妈梳头时的样子，想起爸爸笔记本里的樱花标本，想起沈知遥姐姐在记忆碎片里的笑脸——原来那些被藏起来的爱，从来都没有消失。

　　潜艇浮出水面时，椿岛的樱花正漫天飘落。苏晚看见星芒塔的顶端绽放出巨大的樱花光焰，光焰里站着三个身影，她们的锁骨处都亮起粉色的光，像三颗紧紧相依的星。

　　“回家了。”惊蛰的机械义肢轻轻落在她肩上，远处的樱花树下，站着个穿和服的女人，正举着木梳朝她笑，梳齿间缠着新鲜的樱花瓣。

　　苏晚抱紧怀里的记忆核心，朝着光跑去。她知道这不是终点，那些被偷走的记忆需要归位，那些被伤害的人需要疗愈，但此刻她胸腔里跳动的不再是空白，而是无数温暖的碎片——就像爸爸说的，樱花落下不是结束，是为了明年更好地绽放。

　　玻璃容器里的光突然化作漫天星屑，融入飘落的樱花中。苏晚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花瓣背面映出妈妈的字迹：“晚晚，记忆会疼，但爱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