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将空气压缩成一块冰冷的玻璃。苏晚的橡胶手套在301号舱壁上留下半透明的指印，冷凝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金属接缝处积成细密的水珠，像某种神秘生物留下的黏液。
她抬手用袖口擦拭观察窗，雾汽被擦出一道扇形的亮痕，露出后面淡绿色的营养液——那颜色让林雾月想起陈法医解剖台上的福尔马林，带着同样的、令人作呕的生命力。
“滴答。”
水珠从舱顶坠落，砸在营养液表面，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液体中漂浮的躯体随波轻晃，长发在水流中舒展成扇形，发梢几乎要触到舱底的传感器。
沈知遥的呼吸突然滞涩——那具躯体的右手无名指第二关节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与她小时候被碎玻璃划伤的痕迹完全一致。
“连伤疤都能复制？”她伸手摸向自己的指关节，那里的皮肤早已愈合，却在这一刻传来尖锐的刺痛。听诊器的金属耳塞硌着耳廓，冰凉的触感让她猛然清醒——舱内躯体的后颈光洁如瓷，没有那枚在她体温下会泛出淡淡粉色的樱花胎记。
苏晚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抽出一支激光笔，按下开关时，红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颤抖的线。“白椿的基因编辑技术能做到的，远不止这些。”光束落在舱体侧面的显示屏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最底端的一行绿色字符上停顿——“备份体编号301，匹配对象：沈知遥，记忆库状态：空白。”
林雾月的指尖离玻璃只有三厘米，她能看到营养液里悬浮的皮屑，甚至能数清对方眼睑上交错的毛细血管。这不是幻影，舱内躯体的胸腔正以每分钟十二次的频率微弱起伏，那是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像手机待机时的呼吸灯。当她的指尖终于贴上玻璃，舱内的躯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虹膜是纯粹的墨色，没有丝毫虹膜纹理，瞳孔大得惊人，像两枚深嵌在眼眶里的黑曜石。林雾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看到了沈知遥骤然绷紧的肩线，甚至看到了苏晚白大褂下摆沾着的暗红色污渍——那颜色让她想起上周在停尸房闻到的血腥味。
更诡异的是那抹笑容，嘴角以精确到毫米的角度上扬，左侧犬齿微微凸起，与陈法医在解剖刀划开死者胸腔时露出的表情分毫不差。
“它在同步我们的生物信号。”沈知遥突然扯下颈间的听诊器，金属探头砸在地面的瞬间，刺耳的电流声里突然炸开密集的震动。“咚、咚、咚”——声音透过合金地板传来，带着海水浸泡过的粘稠感，像是有无数颗心脏在地下起搏。
林雾月的耳膜开始发麻。她想起昨天在市集看到的卖鱼老陈，他剖鱼时手起刀落的精准；想起社区医院的张护士，给病人打针时永远不变的四十五度角；想起岛上所有居民走路时几乎一致的步频。这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拼图般在脑海里聚合，拼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苏晚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跳跃，调出的监控画面让林雾月胃里一阵翻涌。码头的渔民扔下还在扭动的海鱼，渔网在礁石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市集的摊主用秤砣砸碎了自己的玻璃柜，碎渣里混着滚落的番茄；医院的病人们拔掉输液管，针头在地板上划出凌乱的弧线——所有人都朝着实验室的方向移动，步伐统一得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他们不是被控制了。”苏晚突然按住太阳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是备份体在唤醒本体的潜意识。”她调出另一组画面，白椿集团的地下培育舱如蜂巢般排列，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与岛上居民对应的备份体，“这些备份体是母本，岛上的人都是复制品，就像用U盘拷贝的文件。”
沈知遥的听诊器里，心跳声已经变成了持续的轰鸣。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急诊室遇到的那个病人，对方在濒死之际突然坐起身，用一种陌生的语调说“樱花该开了”，随后便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当时她以为是回光返照，现在才明白，那是母本在透过复制品说话。
“警报！实验室入口遭强闯！”
刺耳的电子音突然响起，红色警报灯在天花板上炸开，将所有人的影子钉在墙上。林雾月惊恐地发现，301号舱内的备份体正缓缓抬起手，苍白的指尖与她的指尖在玻璃两侧重合，连指纹的纹路都完全一致。更可怕的是周围的舱体，编号302、303、304……越来越多的备份体睁开眼睛，墨色的瞳孔在红光中泛着磷火般的光。
“他们在激活所有备份体。”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疯狂地敲击键盘，屏幕上的防御程序却在一行行消失，被黑色的乱码替代，“白椿的终极计划不是控制，是替换——当复制品开始觉醒，就用备份体覆盖他们的意识。”
“哐！”
合金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电子锁的蓝光变成垂死的闪烁。林雾月转头时，正好看到门把手上的螺丝被震飞，在地上弹起三道清脆的响声。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吸声，像潮汐拍打着礁石，带着咸腥的海风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沈知遥突然扯断听诊器的管线，金属线在她掌心勒出红痕。“陈法医不是人类。”她的声音在警报声中异常清晰，“她是第一个完成意识覆盖的备份体，所以她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即将被删除的文件。”
舱体侧面的金属锁发出“咔哒”的解锁声，301号备份体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舱门内侧。林雾月这才注意到对方左腕内侧的条形码，在绿光下泛着荧光，与陈法医体检报告上的编号完全一致——C-2073，那串数字她曾在白椿集团的招聘启事上见过，是“特殊员工”的标识。
“欢迎回家。”
备份体的嘴唇没有动，但林雾月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脑海里，像有人用冰锥在太阳穴上刻字。
当舱门缓缓滑开，淡绿色的营养液涌泄而出，带着浓烈的臭氧味，她终于明白苏晚白大褂上的污渍是什么——那是上个月失踪的实验室助理的血迹，当时监控显示对方是“意外坠海”。
沈知遥被一股冰冷的力量扼住喉咙，备份体的指甲陷进她的锁骨，那里的皮肤正在发烫，樱花胎记像活过来般灼烧着。
她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成片的培育舱，看到了被浸泡在营养液里的自己，看到了白椿董事长办公室里的那面墙——墙上挂满了相框，每个相框里都是“备份体成功覆盖意识”的案例，最新的一张空位上，写着她的名字。
“原来我们才是异类。”林雾月看着母亲的备份体握住了真正的母亲，两个身影在红光中逐渐融合，母亲的眼神从惊恐变成空洞，最后染上与备份体相同的墨色，“这座岛根本不是家，是白椿的培养皿。”
苏晚的惨叫声突然戛然而止。林雾月转头时，看到编号298的备份体正咬着苏晚的颈动脉，淡绿色的营养液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
那个备份体有着与苏晚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腕的条形码在红光下格外刺眼——C-2072，比陈法医的编号早一位。
越来越多的舱门打开，备份体们踩着营养液走向对应的复制品。林雾月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编号305的备份体已经站在她面前，对方的嘴角挂着陈法医式的冷笑，左腕的条形码泛着幽幽的光。
她最后看到的，是沈知遥的樱花胎记正在褪去颜色，像被海水冲刷的沙画，而301号备份体的后颈，正缓缓浮现出一枚一模一样的印记。
“镜中的才是真相。”
这句话在林雾月脑海里炸开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岛上的樱花常年不败——那些花瓣其实是基因编辑的产物，每一片都带着白椿的标记。
当她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最后听到的是密集的心跳声，像无数面镜子同时碎裂，又在废墟上拼出一张崭新的、没有瑕疵的脸。
红光依旧在实验室里疯狂闪烁，映照着成百上千对正在融合的身影。营养液在地板上漫延，倒映着天花板上扭曲的人影，像一幅无穷无尽的镜像迷宫。
在最深处的培育舱里，新的备份体正在缓缓睁开眼睛，左腕的条形码清晰可见——C-2074，匹配对象：林雾月，记忆库状态：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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