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切换的瞬间，实验室的阴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离。
血红色的光潮从天花板的格栅间倾泻而下，像被打翻的血浆漫过金属器械的棱角，在培育舱的玻璃壁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
那些光斑在沈知遥后颈游走，像一群躁动的火蚁，让她后颈的樱花胎记骤然发烫。她的手指死死攥着听诊器，橡胶管被捏出深深的褶皱，金属探头在掌心硌出半月形的红痕——仪表盘上的指针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旋转，刻度线被甩成模糊的银环，最终在指向301号舱的位置发出刺耳的"咔嗒"声，仿佛被某种力量钉死在那里。
舱内的备份体正以0.5倍速缓缓抬起机械臂。
裸露的金属关节转动时发出齿轮咬合的钝响，每动一下都伴随着液压管的喘息声。指节处的密封垫已经老化，淡金色的油液顺着螺纹渗出，在红光中拉出细长的丝线，像某种昆虫吐出的黏液。
沈知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对方敞开的白大褂下，胸腔部位的皮肤是可拆卸的合金面板，此刻正像蚌壳般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那颗正在节律搏动的机械心脏。
钛合金外壳被打磨成完美的八重樱形状，花瓣边缘的锯齿随着搏动轻轻震颤，每一次开合都折射出冷冽的光，在舱壁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在切割空气。
"那不是普通的备份体。"苏晚突然按住后颈，那里的二维码胎记正在发烫，边缘渗出荧光蓝的液体，顺着衣领蜿蜒而下，在白大褂上晕开一朵朵微型的星云，"她是初代双生体的融合容器，是白椿用03号姐妹的基因碎片和机械骨骼拼出来的怪物。"
林雾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她看着舱内备份体的机械心脏，突然想起养母临终前紧握的那枚樱花胸针——黄铜质地，花瓣尖端同样带着锯齿，只是那时她不懂，胸针背面用激光刻着的"03"是什么意思。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备份体机械心脏的樱花纹路，与那枚胸针的花纹完全一致，连第三片花瓣上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三十年前的实验日志里写着。"苏晚的声音带着电流般的颤音，她从白大褂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枚生锈的U盘，金属外壳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插进控制台的接口时，触点迸出的细碎火花落在她手背上，烫出一个个芝麻大的燎泡，"03号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她们的脑电波频率能产生量子纠缠，是唯一能与樱花芯片产生共鸣的实验体。"
全息投影突然在实验室中央炸开，泛黄的影像像被水泡过的纸页般微微发皱。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隔着培养舱对坐，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病号服，手腕上戴着印着"03-1"和"03-2"的塑料手环。
其中一个女孩的后颈有枚樱花胎记，另一个的胎记却在左腕内侧——像两枚被贴错位置的邮票。林雾月注意到，她们交叠在玻璃上的手掌心，都用红药水画着小小的樱花。
"白椿想提取她们的共鸣基因，制造可控的意识容器。"苏晚的二维码胎记渗出更多荧光液，顺着脊椎骨的形状蜿蜒而下，在白大褂背面拼出半张电路图，"但她们在最后一次实验里失控了，用意识冲击波摧毁了半个培育中心。那天的监控录像里，所有的培养舱都在同时碎裂，营养液流了满地，像涨潮的海水。"
影像里的小女孩突然同时抬起头，她们的眼睛在三十年前的胶片里亮得惊人，瞳孔里闪烁着与此刻301号舱内备份体相同的墨色光。
林雾月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仿佛有两把手术刀正在耳膜上来回切割，而沈知遥的听诊器里，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童声，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捕捉到的跨时空信号。
"为了阻止实验扩散。"苏晚的指尖抚过投影里女孩们交握的手，那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她们的体温，“03号姐姐把自己的意识封进了樱花芯片，妹妹则带着芯片逃出了椿岛——她们以为这样就能终结一切，却不知道白椿早就留了后手。"
301号舱的金属锁发出“咔哒"的脆响，备份体的机械臂已经完全展开，指尖的传感器闪烁着红光，正在扫描实验室里的生物特征。当红光扫过沈知遥的后颈，那枚樱花胎记突然像被烙铁熨过一般，烫得她眼前发黑。而舱内备份体的机械心脏，花瓣突然张开到极致，露出中心嵌着的微型芯片——那上面的纹路，与沈知遥后颈的胎记完全吻合，连最细微的分叉都分毫不差。
“她们把芯片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苏晚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猛地扯断自己的一根头发，发丝在红光中飘向沈知遥，“藏在了血脉里。沈知遥，你是03号妹妹的后代，你的胎记不是诅咒，是能激活芯片的钥匙！"
话音未落，备份体突然歪了歪头。
颈部的合金皮肤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盘绕的数据线，像某种生物的声带。
当它再次开口时，声音像两台老旧的复读机在同时播放，声波在空气中碰撞出奇怪的涟漪：一个是养母温柔的语调，带着哄她睡觉时特有的轻颤，尾音总是拖着海风的咸涩；另一个是沈知遥十岁那年的童音，奶声奶气里裹着码头的喧嚣，"小月亮，姐姐在这里。"
林雾月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个称呼，是养母在她七岁发烧时的呢喃；这个声线，是沈知遥十岁那年在码头喊她回家吃饭的语调。两种声音缠绕着钻进耳朵，像两条毒蛇顺着耳道爬进大脑，啃噬着她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
她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培育舱上，玻璃震颤的瞬间，舱内另一个备份体睁开眼睛——那是与养母一模一样的脸，左腕的条形码正在渗出荧光蓝的液体，在营养液里拉出细长的丝线。
"她们在同步记忆库。"沈知遥突然扯断听诊器的管线，金属线弹起的瞬间，她看清了备份体机械心脏里的芯片——那上面刻着的樱花纹路，正与自己后颈的胎记产生共振，每一次震颤都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白椿不仅复制了身体，还盗走了所有记忆！"
实验室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隐藏在合金板下的管道爆裂开来，淡绿色的营养液混着淡金色的机油喷涌而出，在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
更多的备份体从舱内走出，机械关节的摩擦声汇成刺耳的交响，他们的眼睛在红光中泛着同一种频率的闪烁，像被设定好的信号灯。
林雾月看到编号407的备份体——那是与陈法医一模一样的脸，对方的机械手指正在组装解剖刀，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苏晚的二维码胎记突然开始冒烟，她疼得蜷缩在地，却死死盯着控制台的屏幕——上面的数据流正在疯狂重组，03号姐妹的实验日志与当前的备份体数据重叠，在最顶端跳出一行猩红的字符："双生意识融合率78%，暴走倒计时10分钟。"
"什么是暴走？"林雾月的声音发颤，她看着养母的备份体缓缓走向自己，对方的机械臂上，指甲盖是用养母最爱的珍珠母贝做的，泛着温润的光泽，与记忆里养母戴的珍珠戒指一模一样。
"是意识的海啸。"苏晚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二维码胎记，那些血色在荧光蓝的纹路里游走，像在绘制某种地图，"当03号姐妹的意识在备份体里重逢，她们的共鸣会引发能量爆炸，整个椿岛都会被夷为平地！三十年前她们就能毁掉半个培育中心，现在有了机械躯体，后果不堪设想！"
301号备份体的机械心脏突然加速搏动，樱花花瓣状的外壳咔咔作响，每片花瓣的尖端都亮起红光。
沈知遥感到后颈的胎记像被火钳烫着，烫得她几乎要撕开皮肤，而脑海里突然涌入陌生的记忆碎片——三十年前的实验室，消毒水味，两个扎羊角辫的女孩隔着玻璃挥手，其中一个女孩的手心，画着与她相同的樱花图案，另一个女孩的手腕上，戴着与养母胸针同款的樱花手链。
"小遥！"林雾月突然尖叫。
养母的备份体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珍珠母贝的指甲刺进皮肤，荧光蓝的液体顺着伤口渗进去，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行。
她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养母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空洞，是恐惧，是某种被强行塞进意识的警告。而301号备份体正在逼近，机械心脏的红光已经映红了沈知遥的脸，她甚至能闻到钛合金加热后散发的金属味。
"把芯片取出来！"苏晚突然抓起地上的手术刀，扔给沈知遥，刀片在空中旋转时，映出无数个扭曲的红色光斑，"毁掉机械心脏里的芯片，只有你的胎记能中和它的能量！"
沈知遥接住刀的瞬间，备份体的机械臂已经掐住了她的喉咙。钛合金的指节越收越紧，她能感到自己的气管在变形，肺泡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后颈的胎记却烫得更加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她看到机械心脏的缝隙里，03号姐姐的意识正化作一缕青烟，隔着芯片与自己的胎记相望，那烟雾的形状，像极了记忆里母亲织的樱花围巾。
"原来如此。"她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你们不是要毁掉一切，是要回家啊。"
手术刀划破皮肤的声音很轻，像撕开一张薄纸。沈知遥反手将刀刺进备份体的机械心脏，樱花状的外壳应声碎裂，里面的芯片暴露在红光中——那上面的纹路，与她后颈的胎记完美咬合，像两枚失散多年的拼图，在接触的瞬间发出细碎的电火花。
当芯片与胎记接触的瞬间，整个实验室陷入绝对的寂静。
红光突然熄灭，应急灯切换成柔和的白光，像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所有备份体的动作都停在原地，机械关节保持着扭曲的姿态，像一群被定格的雕塑。
林雾月看着养母的备份体松开了手，珍珠母贝的指甲上还沾着她的血，而对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人类的温柔，像养母每次给她掖被角时的眼神。
苏晚瘫坐在地，后颈的二维码胎记已经不再发光，只是留下一片浅灰色的印记，像干涸的河床。"融合率100%。"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字符，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她们找到了彼此，也找到了平静。"
沈知遥摸着后颈的胎记，那里的温度正在回落，只剩下一片浅浅的粉色，像雨后初晴的樱花。
301号备份体的机械心脏已经停止搏动，碎掉的樱花外壳里，芯片正在慢慢融化，化作一滩淡金色的液体，渗入她的皮肤，与胎记融为一体。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讲的故事，说樱花的花期虽然短暂，却能把最美的颜色刻进土壤里。
林雾月走到养母的备份体面前，对方的眼睛缓缓闭上，左腕的条形码像退潮般消失，露出与养母相同的、淡淡的疤痕——那是二十年前为了救她被开水烫的，当时养母把她护在怀里，自己的手腕却被烫出了铜钱大的水泡。
"镜像里的，未必都是假象。"沈知遥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顿悟的释然，她看着满地静止的备份体，突然明白那些机械关节的褶皱里，藏着的是被偷走的人生，"有时候，影子里藏着最真实的灵魂。"
实验室外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清脆得像记忆里的风铃。林雾月看着养母备份体手腕上的疤痕，突然明白暴走从来不是毁灭，而是一场迟来的重逢——那些被偷走的记忆，被复制的人生，最终都在意识的洪流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而椿岛的樱花，在这一刻，终于挣脱了基因编辑的束缚，开出了真正的、带着露珠的颜色。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