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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雾锁椿时

林雾月的指腹压上注射器活塞时,金属管壁突然泛起一层细密的水珠。

  这东西是从301号培养舱侧翻的托盘里滚出来的,针管里半凝固的淡紫色药剂像冻住的晚霞,在应急灯的红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标签纸边缘卷着毛边,打印的黑体字已经洇开了大半:0317-1,记忆激活剂,半衰期72小时。

  末尾的数字“1”被人用指甲划了道弯,让整个编号看起来像只蜷着腿的虾——这个形状让她后颈发麻,精神病院治疗车的托盘里,那些扎进她手臂的注射器,标签末尾总画着类似的记号,有时是弯钩,有时是圆点,护士说那是“剂量校准标记”。

  “别推!”沈知遥的声音撞在实验室震颤的墙壁上,碎成一片急雨。她刚从倾斜的实验台后爬起来,白大褂的袖口被试管碎片划开了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还沾着淡黄色的营养液,那液体正顺着皮肤往下淌,在肘部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不断扩大的裂缝。

  铁笼里的克隆体已经不再抽搐,后颈的电极线烧得像团焦黑的蛛网,裸露的铜丝偶尔爆出的火花,会照亮他嘴角溢出的淡粉色涎水——那颜色让沈知遥想起尸检报告里的松本清志,他的支气管黏膜上也覆着同样的粉霜,当时鉴定为“樱花花粉过敏引发的窒息”。

  林雾月的拇指没有松开。

  指腹的温度让管壁的水珠开始蒸发,在塑料表面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某种爬行动物的轨迹。三年来反复出现的梦境突然在眼前铺展开:精神病院的白色病房,消毒水气味里混着樱花香,护士的橡胶手套捏着注射器靠近,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总能听见银铃轻响——和此刻从铁笼方向传来的细碎嗡鸣一模一样。

  “他的瞳孔在散大。”她盯着克隆体的眼睛,那双眼已经失去焦距,虹膜上的暗红色纹路正在褪色,“苏晚说这药能让记忆载体暂时稳定,哪怕只有十分钟。”

  沈知遥扑过来时,针尖已经刺破了克隆体枯瘦的手背静脉。

  淡紫色药剂被推入血管的刹那,铁笼上方的环形灯管突然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锐响。那些嵌在天花板里的灯管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玻璃外壳从两端向中间塌陷,碎片带着火星坠落,却在距离地面半米处骤然停住——上千片菱形玻璃悬在半空,每片都映出三个扭曲的影子:林雾月举着注射器的手,沈知遥扑过来的背影,还有铁笼里突然坐直的克隆体。

  紧接着,整面墙的显示屏同时亮起。

  幽蓝的光从无数个像素点里涌出来,漫过实验台边缘凝固的营养液,漫过散落的培养舱碎片,漫过沈知遥掉在地上的听诊器。

  那些光在铁笼正上方聚成旋转的光雾,雾气里渐渐浮出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白色和服的女人,发间别着银质的樱花簪,簪尾的流苏垂在锁骨处,随着某种无形的气流轻轻晃动。

  林雾月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女人脚踝上的银铃串她认得,每片花瓣铃铛的弧度都和自己枕下那串分毫不差。只是全息投影里的铃铛,内侧用激光刻着极小的字,沈知遥举着手机闪光灯凑近时,光斑里浮出的“松本”二字突然让那些铃铛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细若蚊蚋的嗡鸣,像有谁在遥远的地方摇响了十五年前的记忆。

  “知遥、雾月。”

  女人的声音是从光雾深处渗出来的,带着水的凉意。林雾月突然想起养母在樱花树下讲故事的声音,那时风吹过花瓣,落在女人的和服上,发出的就是这种裹着水汽的声响。“去触摸樱花树的心脏。”投影的嘴唇没动,声音却在实验室的每个角落炸开,通风管道里的回声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在301号舱的……”

  后面的话被天花板崩裂的巨响吞没了。

  裂缝从顶灯处斜斜地划开,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管线,某种淡粉色的粉末顺着裂缝涌出来,像被碾碎的樱花骨朵。那些粉末落在悬浮的玻璃碎片上,瞬间凝结成透明的晶体,折射出实验室里更加混乱的景象:倾斜的培养舱正在渗血红色的液体,铁笼里的克隆体开始剧烈抽搐,后颈的电极线烧得通红,把他灰蓝色的病号服烫出一个个黑洞。

  “那不是粉末。”沈知遥突然抓住林雾月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举到应急灯下。指尖沾着的粉粒正在发光,放大看竟是无数微型花瓣——每片都只有指甲盖的三分之一大,边缘带着纳米级的锯齿,背面布满银色的脉络,在光线下像极了电路板被压成了花的形状。

  更多的“樱花”从管线裂缝里涌出来。

  它们打着旋儿从天花板坠落,粉色的洪流中混着金属的冷光。林雾月看着一片花瓣擦过自己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养母放在她掌心的樱花标本,二十年前的春天,女人把压平的八重樱塞进她课本,花瓣背面用铅笔写着“心藏于核”。

  就在这时,所有坠落的樱花突然停住了。

  距离地面三米的高度,粉白色的花海凝成了静止的云。最近的一片花瓣悬在林雾月鼻尖前,她能数清上面十七道锯齿,每道锯齿的顶端都有个针孔大小的光点。

  当她无意识地抬手去碰,指尖距离花瓣还有半寸时,那些光点突然亮起幽蓝的光,整朵“花”开始发出蜂鸣,像被按在水里的哨子。

  沈知遥的听诊器不知何时已经攥在掌心。

  金属探头的凉意顺着虎口爬上来,让她想起铁笼里那具躯体的心跳——47次/分钟,每次跳动都拖着0.2秒的残响,像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拍。她举起听诊器,让探头轻轻撞上悬浮的花瓣,一声清越的颤音突然在实验室里炸开,像冰棱砸在了青铜钟上。

  “是《双生挽歌》的第一个音符。”林雾月的声音发颤。她在养母留下的黑胶唱片里听过这首曲子,钢琴版的前奏就以这个音起调,只是唱片里的音色更暖,像浸在阳光里的泉水,而此刻的颤音裹着金属的冷意,像从冰窖深处捞出来的琴弦。

  沈知遥的手腕微微转动,让探头沿着花瓣背面的银纹滑动。

  第二个音符应声而起,紧接着是第三个。那些银色的脉络竟像钢琴的琴键,随着压力变化发出不同的音调,当她的指尖划过第七道锯齿时,一段完整的旋律突然挣脱出来——是《双生挽歌》的间奏,那段被白椿会列为禁曲的旋律,此刻正从这片人造花瓣里淌出来,混着实验室震颤的轰鸣,在空气里织成一张透明的网。

  “每片花瓣都是存储记忆的量子芯片。”沈知遥的指腹蹭过花瓣边缘,那里的纳米锯齿正在微微发烫,“白椿会把松本清志的记忆拆成了碎片,压缩成分子大小,再注入这些仿生物载体——这些不是樱花,是会开花的硬盘。”

  林雾月突然按住她的手,将听诊器按向右侧的花瓣。

  这次响起的不是旋律,是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男人嘶哑的嘶吼:“把心脏还给我……”那声音的顿挫感她太熟悉了,铁笼里的克隆体喊出“小月亮”时,喉咙里滚过的就是这种破碎的节奏。

  花瓣背面的银纹突然剧烈闪烁,幽蓝的光雾中浮出模糊的影像——东京湾的夜色里,穿黑色和服的老人被推下甲板,浪花溅起的瞬间,他攥在手里的八重樱掉落在地,花瓣被靴底碾成了泥。

  “还有这个。”林雾月的指尖颤抖着,指向更远处的一片深粉色花瓣。

  沈知遥的探头刚触上去,女人的笑声就漫了出来,清亮得像山涧的溪流。花瓣的银纹里浮出另一段影像:年轻的养母站在樱花树下,发间的银铃随着笑声轻响,她正把一枚樱花纹戒指套在另一个人的手指上,那人的袖口露出半截白大褂,胸前的铭牌写着“松本”。

  实验室的震颤突然变成了剧烈的晃动。

  悬浮的樱花开始不规则地碰撞,每片花瓣的震颤频率都不同,混乱的和弦像有上百架钢琴同时走调。沈知遥看见几片花瓣的边缘在融化,淡紫色的液滴顺着锯齿滴落,落在地上的瞬间化作全息投影:松本清志的养子在培养舱前签字,笔尖划过的协议上写着“第11次心脏移植同意书”;白大褂们用激光切割樱花树的横截面,年轮中心嵌着透明的晶体;养母被按在手术台上,后颈的皮肤被划开,露出里面跳动的神经——那些神经的颜色,竟和注射器里的淡紫色药剂一模一样。

  “去触摸樱花树的心脏。”

  女人的声音再次从光雾里涌出来,这次清晰得像贴在耳边。全息投影的轮廓正在崩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周围的樱花,“在301号舱的最深处,记忆晶体培育的樱花树,年轮里藏着最后一块碎片……”

  光雾彻底消散时,所有悬浮的樱花突然开始旋转。

  它们绕着实验室中央的裂缝形成巨大的漩涡,粉色的气流中渐渐浮出树的形状——树干是银色管线缠绕而成的,树枝上缀满发光的花瓣,而树干正中央有个空洞,边缘的银纹像被硬生生扯断的血管,在应急灯的红光里泛着血腥的光泽。

  林雾月的指腹突然摸到注射器活塞上的刻痕。

  那是三圈极浅的螺旋纹,和记忆里养母戒指内侧的纹路完全一致。女人抱着她坐在樱花树下时,总让她摸那戒指:“树的心脏在年轮最中心,人的心脏藏在记忆最深处。”那时风吹过,花瓣落在戒指上,养母用指尖在她手心里画了个圈,“等你找到会开花的芯片,就知道怎么唤醒它了。”

  地面的裂缝突然喷出淡紫色的雾气。

  和注射器里的药剂同色的雾气漫过脚踝时,林雾月看见裂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那棵由记忆碎片组成的樱花树正在缓缓升起,空洞的位置对着301号培养舱的方向,而铁笼里的克隆体突然抬起手,枯瘦的指尖在地上划出歪斜的符号——是朵被揉碎的樱花,花心处画着个小小的箭头,直指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

  “它在指引我们。”沈知遥的听诊器指向裂缝深处,那里的光芒越来越亮,“白椿会把最重要的记忆藏在了樱花树的心脏位置,也许是松本清志的死因,也许是……”

  她的话被林雾月拽着胳膊奔跑的力道打断了。

  悬浮的樱花突然齐齐转向,所有的“花蕊”都对准裂缝,银纹里亮起的蓝光在地上铺成一条光轨。林雾月攥着那支还剩半管药剂的注射器,淡紫色的液体在奔跑中晃出细碎的光,她突然明白养母说的“触摸”从来不是指用手——那些被拆解成花瓣的记忆,那些像毒药又像解药的淡紫色药剂,那些藏在年轮深处的真相,本就是需要用整个生命去触碰的重量。

  身后,铁笼里的克隆体发出最后一声呻吟。

  他指尖划出的樱花符号正在被淡紫色雾气吞没,而那些悬浮的花瓣突然加速旋转,在两人身后织成一道粉色的屏障,将实验室的震颤与嘶吼,都挡在了那片不断生长的记忆之树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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