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闹钟响起时,虞念摸到枕边那颗被焐得温热的牛奶糖。她盯着印着奶牛图案的糖纸看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书包最里层的夹袋,仿佛藏起一件易碎的珍宝。
餐桌上,气氛依旧冰封。马嘉祺的存在像一座移动的冰山,他沉默地吃着早餐,目光从不与虞念交汇。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虞念匆匆扒了几口粥,抓起书包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冰窖。
踏进大院,窃窃私语和排斥的目光如影随形。“小公主”、“破坏者”、“晦气”……这些标签像无形的荆棘,缠绕着她的脚步。她低着头,快步穿过那片充满敌意的空气,却在路过小卖部时,被胖阿姨叫住。
“丫头,”胖阿姨压低了声音,眼神复杂地瞟了眼四号楼方向,“……昨晚后院那烟,熏得人够呛。刘家小子他们烧东西了?”
虞念身体一僵,昨夜那跳跃的橘红火焰和浓烟中狰狞的脸庞再次浮现。她攥紧了书包带子,没说话,只是仓促地点了点头。
胖阿姨叹了口气,摇摇头:“唉,一群半大小子,真能折腾……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东西,“这个,昨天落我这儿了。”
那是一本崭新的素描本,封面是深邃的星空图案。
虞念愣住了。这不是她的。
“昨天下午,林晚那丫头来买的。”胖阿姨把素描本塞进虞念手里,“她说,画画比折纸船好。”
素描本的硬壳封面带着小卖部特有的、混杂着烟草和糖果的气息。虞念抱着它,指尖拂过那片印制的星空,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林晚指尖残留的温度。
教室后排属于虞念的角落,成了无形的隔离区。同桌的女生把桌子往旁边挪了又挪,仿佛她身上真的带着“晦气”。课间,当她试图走向饮水机时,前面几个女生像约好了一样,迅速接完水离开,连水龙头溅出的水滴都避之不及。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宣传委员丁程鑫站在讲台上,清朗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下周是‘科技展望’主题黑板报评比,需要几位同学帮忙设计和绘画。有美术特长的同学欢迎报名。”
教室里响起一阵议论声,几个平时喜欢画画的同学举起了手。虞念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里那本崭新的星空素描本。画笔在纸上涂抹的沙沙声,颜料混合的气息……那是她曾经短暂逃离现实的港湾。
一丝微弱的冲动,像黑暗中颤巍巍的火苗,在她心底燃起。
也许……这是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并非只有“破坏”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毕生的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手。
手臂抬起的高度并不高,甚至带着犹豫的颤抖。但在寂静下来的教室里,这个动作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惊讶、疑惑、毫不掩饰的鄙夷……各种视线交织在她身上。
丁程鑫显然也愣住了。他站在讲台上,目光落在虞念那只举起的手臂上,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和一丝……为难。他下意识地看向教室后排——马嘉祺的位置。
马嘉祺正低头看着一本物理竞赛书,似乎对讲台上的事情漠不关心。但当丁程鑫的目光投来时,他翻书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捕捉,但丁程鑫看懂了。
丁程鑫脸上那点错愕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公式化的温和笑意。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掠过虞念,看向其他举手的学生:“好,那就请张明、李悦、王浩同学负责吧!期待你们的作品!”
他甚至没有给虞念一个解释或拒绝的眼神。仿佛她那只举起的手,只是一团不被看见的空气。
虞念的手臂,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僵硬地、一点点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
她像个小丑,完成了一场无人喝彩、只余嘲弄的独角戏。
放学的铃声像一种解脱。虞念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她埋头疾走,却在楼梯拐角被一个温软的声音叫住。
“念念。”
林晚站在楼梯下方,淡紫色的围巾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笑意。她怀里抱着几本书,微微喘着气,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
“晚晚?”虞念有些意外。
“听说学校图书馆新到了一批画册,有梵高和莫奈的特辑,”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气促的期待,“要……一起去看看吗?”
图书馆。安静、宽敞、弥漫着油墨和旧纸张气息的避风港。
虞念几乎没有犹豫:“好!”
市一中的图书馆很大,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排列着。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这里人不多,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低声细语。
林晚熟门熟路地带着虞念走到艺术类书架区。果然,崭新的画册陈列在最显眼的位置。她抽出一本厚重的《梵高:燃烧的色彩》,递给虞念。
虞念小心翼翼地翻开。
浓烈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金黄麦田,旋转的、充满生命律动的星空,扭曲却充满力量的向日葵……那些饱含痛苦与激情的笔触和色彩,瞬间将她淹没。她仿佛能感受到颜料在画布上堆叠的厚度,感受到画家灵魂深处的呐喊。
她看得入了迷,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画页上的笔触,眼睛亮得惊人。连日来的委屈、压抑和孤独,似乎在这片纯粹的色彩和力量面前,被短暂地冲淡了。
“喜欢吗?”林晚轻声问,自己也拿着一本莫奈的睡莲画册,目光柔和地看着虞念沉浸在色彩世界里的侧脸。
“嗯!”虞念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他画得好痛,又好美。”
林晚笑了,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个笑容而有了些光彩:“痛苦和美丽,有时候是一体的。就像……”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就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你知道它在那里,燃烧着,只是暂时看不到。”
她合上莫奈的画册,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封面上柔和的睡莲倒影,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
“念念,别管那些乌云。你的颜色,应该涂在更重要的画布上。”
她们在图书馆待到闭馆铃声响起。虞念借了那本《燃烧的色彩》,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充满希望的梦。走出图书馆大门时,傍晚的冷风让她缩了缩脖子,但心里却暖融融的。
林晚咳嗽了几声,把围巾拉得更紧。“我得先回去了,念念。”
“我送你!”虞念立刻说。
“不用,”林晚摆摆手,笑容有些虚弱,“很近。你快回家吧。”
看着林晚淡紫色的身影慢慢融入暮色,虞念才转身朝校门口走去。刚走到教学楼侧面的林荫道,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自行车棚旁边,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围在一起说话。是马嘉祺、刘耀文、宋亚轩和贺峻霖。
虞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躲开。
就在这时,刘耀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嘲讽,清晰地飘了过来:
“……操!听说那‘晦气’玩意儿今天还想报名画黑板报?丁儿没搭理她!真他妈脸皮厚!”
“呵,”贺峻霖的冷笑像冰锥,“画板报?她怕不是想在上面画个符咒,把整个班都咒了!”
宋亚轩夸张地抖了一下:“别!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马嘉祺背对着虞念的方向,没说话。他靠着自行车棚的柱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身姿挺拔,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冷意。
虞念抱着画册的手臂收紧了,指节泛白。图书馆里的暖意瞬间被这冰冷的恶语冲刷得干干净净。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从他们旁边快速溜过去。
就在她即将走过自行车棚时,眼角的余光瞥见——
在自行车棚更深一点的、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严浩翔正斜倚着一辆旧自行车,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旁边刘耀文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然而,就在虞念的身影掠过他视线的刹那——
严浩翔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了起来。
没有看刘耀文,没有看贺峻霖,甚至没有看马嘉祺的背影。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傍晚的薄暮,精准地、沉默地,落在了虞念那张因为屈辱和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目光相接。
严浩翔的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他惯常的那种冰冷的审视。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解读的**复杂**。
像是洞悉了一切,却又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这沉默,在刘耀文刺耳的嘲笑声中,显得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和……冷漠。